人在北京,卻忽然聽到消息,從前一度居住的般含道露台外那五棵老榕樹,有一棵在傾盆大雨中,率先倒下;其餘四棵,也在隨的沒多久,給砍掉了。

消息來得還真有點突然,畢竟,那是我離開大學之後,第一個租住的地方,第一個租來的書房,而那五棵老榕樹,就在書房露台外的馬路對岸,蒼勁沉雄,五指山一樣,暗暗馴服我這個孫悟空。

我聽從前的房東先生說,這五棵樹,在他老爸的舊相片簿中,已經出現,還長得非常茂盛,鬚根像京戲裏的掛鬍一樣,洋洋灑灑、氣象萬千。而那些,可都是四十年代、二戰時期的照片呢。

不知道你怎麼想,但我對所有經歷過世界大戰的人和物,都有某種幻覺,感到他們中間,必定有些我們肉眼所感受不到的愛恨與精靈。

房東先生還說,日軍在香港的最後一段日子,雙方都打得山窮水盡時,般含道上,甚至連一塊樹葉也找不到,只因那時候,家家戶戶本來就只能燒柴,可是一切的民間運輸,在戰爭的末期,都已全部中斷了,老百姓也只好撿枯葉來燒。

不知道這五棵老榕樹,散落下來的葉子,可也曾經溫暖過一些家庭,燃燒過一些飯菜,焚心以火,道成肉身。

無論如何,對於我們這些於七十年代的港大走過來的校園青年來說,般含道上的五棵榕樹,成全過無數的姻緣,穿梭在榕樹那千絲萬縷的鬚根下。

今天,榕樹去了,只留下一道長長的石牆,好像還是當日英軍開闢般含道時,人手砌起來的護土牆,看來、希望、大概,還可以熬一段日子吧。

但誰知道呢?我最近一次回西半山,只見整條的般含道,居然什麼都已拆個精光,卻偏偏就拆剩我從前租住的那棟小樓,叫我又驚又喜又擔心,也不知道小書房與小露台,還能挺多久。

而且,上回我見小樓,已經不再是住宅,居然搖身一變,變成一家整形美容中心了。

我的感覺,也就像Snoopy回到牠從前長大的「玫瑰崗狗場」,發覺竟已變成了停車場一樣,憤怒地咆哮﹕

Whoa, whoa, whoa! You are parking on my memories!

喂喂喂,請不要在我從前讀書的地方整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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