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大屠殺震驚全世界。類似的血案世界每天都發生,人人都感麻木,沒想到人人痛惜的巴黎,有一天也會變成貝魯特。
沒有辦法,因為電影《北非諜影》裏,堪富利保加對英格烈褒曼說的不朽情話:At least we had Paris。
為什麼那個At least,是Paris 而不是Hong Kong?因為《北非諜影》的戲劇境界在《蘇絲黃的世界》之上。威廉荷頓和關南施那一對無論怎麼感人,不論拼氣質,還是鬥電影,也比不上前頭那一雙。
《北非諜影》裏,真正的主角是在電影世界以外的巴黎。許多電影經典的主角都是巴黎。如果柯德莉夏萍是《花都奇遇結良緣》裏的女主角,那麼細看一層,真正的男主角也不會是加利格蘭。
法國的朋友很冷靜,由於災劫當前,對外來的人更為和善慈悲。我問他們怕不怕,沒有一個人說恐懼。「上天安排躲也躲不過。」在飛機場我問法航一位地勤人員,她笑說。巴黎街頭的行人路咖啡座很空蕩,與平時車水馬龍如兩個世界。但餐室卻照樣滿座。我進了幾間一看,才明白為何那麼容易恐襲:香港的餐廳和酒家由於大度高樓,挨肩頂背,高樓之間有後巷,所以酒家也有走廊通往廚房洗手間的太平門。萬一前門進來殺手,至少有太平門可以溜。
但法國的餐廳沒有。進過兩三間,都是三面牆壁單邊封死,廚房在隔門的一邊。如有槍手闖進來,將大門這邊一封,沒有一個食客逃得脫。
凱旋門一帶,平時汽車繞大圈,堵塞得水洩不通,現在過馬路幾乎可以閉目前行。持卡賓槍的警察,每一街頭重兵防守,仔細一看,還有幾個很年輕的非洲黑人女兵。文化多元,融在這個骨節眼中,令人更感悲涼。
法國的黑人來自前殖民地塞內加爾和乍德。塞內加爾與岡比亞為鄰,二十年前去過一次。那裏的黑人個個一口流利法語,對法國文化依然懷念。但非洲今日也在伊斯蘭化、索馬里、馬里、尼日利亞,從前英法殖民主義者播種的基督教逐漸消退,伊斯蘭勢力正在擴張。再過十年,街頭的女兵不知又會有幾個黑人呢?
法國人並不喧哄。前幾天發生過屠殺,電視只重複播新聞,警察總長和總統講話,沒有香港那類二十四小時重頭吵到晚的「名嘴」不斷在「論政」。類似事件如果發生在香港,一早神經過敏,全城炸翻,吵掀了天:又是立法會議員責成政府要檢討,又是警方遭到抨擊。
巴黎大屠殺,明顯政府平時掉了輕心,但誰叫法國人平時就是懶洋洋的生活作風?即使情報有漏洞,人民也不怪責政府。法國人在悲哀中別有一種宿命,像西藏人一樣,只是在浴血關頭,這一抹斜陽般的宿命,才顯得特別淒美。
博物館照常開放,沒有幾個人。一批法國老太太參加美術導賞團,全神貫注聆聽館長講述的油畫作品。難得此時也有這樣的雅致。我看這優雅的老太太,心中感到欽敬。
一輪槍聲、幾響炸彈,過兩天午夜還在圍剿恐怖分子。一切清靜下來,有一點好處,就是據說在羅浮宮外噴水池跳腳的一大媽,現在通統不見了。就像一座花園,掉出一串點燃的炮竹,蝴蝶、仙鶴、鴛鴦都嚇飛了,還連同麻雀。
人生在不公允之中,無意間竟流露了一絲公平,只是在這個淒艷的時候,而且在動人的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