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可有人還記得,從前的跑馬地進口處,一棵古老大榕樹的對岸,曾經有一家小小的書店,叫「傳達」。

在書店普遍還是擺設得猶如書山書海的年代,「傳達」雖小,卻佈置得從容而舒適,在客人、店主與書本之間,保持一點優雅的距離,東一本、西一本的,中間還有一張靠着落地玻璃窗的沙發,讓讀者看書,或者看風景。

這沙發小小的,坐一個人很清靜內思,感覺像《天涯何處覓知心》,「The Heart is a Lonely Hunter」; 坐兩個很親密、很互相交託,像《星期日與西貝兒》,「Sundays & Cybele」;坐三個,便開始心湖澎湃了,性別開始模糊,感情開始越界,生命開始跟愛情捉迷藏,你知道,就像《祖與占》,「Jules and Jim」。

而你──也就是我──只能像個旁觀者,既感興趣又感擔心,而少年的日子繼續,窗外的生命如水,波光粼粼地反照着窗內的一切,你看得見或看不見的一切。

我記得書店的女主人,好像是畫家嚴以敬先生的太太,本身也是個藝行者,愛設計一些小東西,點綴在書本與雜誌中間,供人觀賞。每天下課的時候,陽光穿過老榕樹,再穿過玻璃,灑進書店,窗明几淨,再早慧的孩子,也會感覺一種惘然的迷失、無名的頓悟。

就是這樣,在我少年的時光,每隔一段日子,我都會渡海到「傳達」去,打打書釘。那時候還沒有現今流行的咖啡書店,但女主人大概看我眼熟,偶然會沏一杯台灣高山茶我喝,還故作無心地,叮嚀我好好讀書,是一個慣常逃學的少年最心痛的救贖。

我在這裏打書釘,看完了劉紹銘的《吃馬鈴薯的日子》,立心到外國去唸書,臨行前,書店女主人知道了,編了一串風鈴給我,讓我帶着上路,掛在未來的窗前。

待我到了加州,簡直被那兒的沉靜嚇壞了,於是把風鈴繫在背包上,每天叮嚀叮嚀的走過校園,直到我離開,叮嚀叮嚀的聲音,還在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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