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混進了一個四十年前的同學會羣組,看着那些六十歲的人,從十幾二十歲那些以為會守着一輩子的秘密,談到退休這些年諸如一手搞起五十人的廣場舞蹈團的第二春,到兒孫三代那些源自我年輕時的生命碎片,到某某生老病死的人生簡史。取自發黃照片背後小字,移植上線的網名,那種六十歲的初心密碼(竟沒有老來逆風尿三尺等抗衰老豪語)。六十歲的漂流瓶,六十歲冬東,六十歲的好心情,六十歲的孫小明,逆光記憶裏曾經只有一兩個人輕聲低喚的名字(假如你還記得)。
這些人我都不認識,我只認識我老爸。
兩日前,一個忘記了在婚禮還是葬禮上交換了聯絡方法的遠房親戚財叔,發信息給我:「XX(長輩改不了口的疊字乳名),你問問你老豆,聽日會唔會來七三屆的同學會。」
我給他老爸的號碼。「你直接問他吧。」半年前我幫老爸辦了一部智能手機,直到他讚「湯唯那套乜戒夠真才實料」,我確認他識得用。
「XX,你直接拉個羣啦。」我可以向任何人下任何賭注,這傢伙是剛學會此功能的。
然後兩老以幾十年前偷渡來港,確認抵壘與溫飽的句式暖場。
「坤哥,你嚮邊啊,食咗飯未?」
「阿財,你嚮邊啊,食咗飯未?」
「聽日七三屆同學會,十年一次,你返來參加啦。周老師,大老王都過來。」
對話冷卻十分鐘,老爸說:「呢兩日反冷,你們玩得開心點。」
此後無話,直到早上七點,老爸留言:「啊財,琴晚瞓得唔好,我,我下午買船飛過來。」
羣組演變成七三屆同學會的本陣,一波波鬆郁朦的照片流竄,那個年代沒來得及拍下來的兒女私情國仇家恨,都報在各自的手機上。我這才記得,我老爸是七三屆的班主任,他七一年畢業留校,第二年當班主任,他的表弟財叔,是他學生。合照中,老爸坐在中央,被一班看上去和他一樣不年輕的人簇擁着。當年那二十出頭的高中畢業生,是怎樣令他的學生,記得他四十年?
七三屆有人建議明天再聚。老爸說:「明天一位親戚出殯,大家玩得開心點。」
我打給老爸,問:「誰過身了?」
他說:「作的,幾十年前的事,講一晚就夠。」
「你都幾狠,講呢種大話。」
他說:「呢個年紀,只有呢種事唔會有人追問點解。」
「咁班主任,聽日見。」
「聽日見。」
隔周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