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萬多呎的南美洲天空看下去,居然也可以感到秘魯的山脈高聳入雲,非常有種隱世掩蓋不住的氣派,霧靄從山腰開始結集,棉絮一樣,包圍着這安第斯山脈的領峰。
及至到了地面,再遠望過去,竟更覺它連綿起伏,泰然天成,又是別有一番境界,渾圓而沉雄,叫我想起一個譬喻,假如桂林山水,是柔美而雌性的話,那麼,秘魯山水的巍峨,大概該是驃悍的雄性了。
我尤其被那伴着羣山的雲霧所懾服,重重疊疊,浮浮晃晃,你甚至會覺得,西方倘若也有個「光明頂」,也許就在秘魯的深山之中。
不過,要說到山勢清奇,智利才真叫人徹底讚歎,每一座山峰都怪石嶙峋,陰鬱的天色下,每一座看來,都彷彿馬上要變成一頭怪獸,破繭飛騰,只留下一個個神話般的傷口在人間。
秘魯的山頭,盡是奇花異卉,古樹參天;智利的山峰,卻總是光禿禿的,亂石如林,山洞又多,好像隨時都會跑些史前動物出來,一口把海水喝光,山勢也從此更高聳更突出更嶙峋了。
我記得智利的火山附近,堆積着幾十年來爆發遺下的熔岩,沉沉灰黑,凝固在山路兩旁,和我們一起攀山的幾個阿根廷人,都得穿過無數類似的餘燼,感覺像闖進了山西的煤礦洞。
接近火山口的地方,山石的顏色開始變紅,剝落的鐵鏽紅,有點唬人,幾頭兀鷹在火山四周不住盤旋,投影在地上。看着看着,你好像還會開始明白,拉丁美洲能夠醞釀這麼多魔幻小說的原因。
一羣來自波多黎各的流浪歌手在唱着《El Condor Pasa》,所有前來攀登火山的人居然都懂得跟着唱,感覺很荒涼,尤其眼前一切令你想起的,不是溫柔優美的Simon & Garfunkel,而是替安東尼奧尼的《Zabriskie Point》配樂的、電子結他出神入化的、詭異赤紅的Grateful Dead。 (南極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