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峰.九龍之子

林一峰:飯腳 · 吃品 · 碗仔翅(二)

 

吃不吃沒有跟誰吃那麼要緊,跟誰吃沒有值不值得為誰不吃那麼要緊。中學午膳時間那一小時十分鐘的有限度自由,大概決定了我以後人生的路向。

跟誰吃飯這個課題可以很決定性,能影響你的人生,那是解決生存需要的時候確立社交圈子的關鍵,但說到底還是為了生存;但是,當你找到跟誰一起不吃的理由,那就超越了生理需要;有什麼東西可以讓年輕的身體輕易把肚子餓放一邊?愛情囉!或者是類近的感覺。

某一年,某一個學期,某一段日子,在上落課鐘聲之間,在心靈探索遠比身體建造重要的年齡,我跟D有着這種兩個人才知道的幸福:我們為能夠爭取多十分鐘急步跑到學校附近的遊戲機中心打街頭霸王而興奮,趕頭趕命兩人還是會心微笑;要知道穿着校服到遊戲機中心打機是一項被學校嚴禁的活動,將零用錢和吃飯的錢貢獻給機舖和街頭霸王,是家長嚴禁的行為,兩人一起經歷離經叛道的事,多麼浪漫。在機舖內我看着D沉着應戰,一元就可以夠打半個小時,我就在旁邊看着;對,只是看着,熒光幕裏面發生什麼事我根本一竅不通,但熒光幕反映着D的臉,每一個細節我都記得一清二楚,那是沒有名份的戀愛,能抵擋制度及肚子餓的幸福,D也大概為了有觀眾(我,以及幾位覺得他厲害的過路人)而沾沾自喜。

走回學校的途中,我們還可以不用排隊就吃到一碗平靚正的碗仔翅;因為趕時間,吃碗仔翅純為充飢,我沒有閒情逸致嫌棄或欣賞對方的吃品,而且在戀愛的時候我們都暫時性失明或失聰,我看到的聽到的只是我心目中理想的D,就算面前的他狼狽地大聲地吃着碗仔翅,發出我最討厭的㗩㗩咀嚼聲,我只感到與他一起共患難的幸福。

吃完之後,還有五分鐘的路程,我感到D搭着我肩膀的溫度,以及隱約聞到他校服上在機舖沾到的煙味,一切那麼淡淡的,淡淡的存在着,那段幸福日子也淡淡的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