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藝人自殺,大眾的歎息,是「卿何薄命」。
男藝人自殺,卻不能只改一字,感慨其「兄何薄命」。
到底是男子漢,即便與「弱質女流」殊途同歸,奈何一個「遇」字不如人意。她是「遇人不淑」,他是「懷才不遇」。
前者作古,仍留下哀的羅曼史。後者死後,佔了多數是前途曾有多無限,末路就有多潦倒。
「女藝人自殺」都有控訴社會的意味:總有她們被某些制度犧牲的痕跡。「男藝人自殺」的警世意義卻是大好一手牌怎麼「自己被自己打垮」。
早已聽聞洪波的大名,但當他的自殺消息傳來,才從此記住了他。那是一九六八年的十一月十七日。
擅演奸人嘴臉,由早期《清宮秘史》(一九四八)的李蓮英,到粵語片《火燒紅蓮寺》(一九六三)中口音濃重的「甘瘤子」,在孩童心中如同魍魎;及後又在《破曉時份》(一九六八)見識他屈打成招的猙獰,更認定那不是演戲,那就是本尊。
只是對於洪波「陣亡於敵人圈套」時(台灣作家薇薇夫人語)的反差卻是如此鮮明,「銀幕上的大壞蛋,銀幕下卻是一派溫厚,藝術家氣質濃厚,對金錢觀念淡薄,重朋友、卻有不負責任,我行我素之毛病,最終因毒癮、賭癮無法克制,自西門町與中華商場間的天橋,往迎面而來的火車一跳。」身上只有台幣兩元。
過了一年,又傳來電影導演秦劍在邵氏宿舍服藥輕生。
家裏有電視,粵語片好比「一日三餐」。年紀雖小,已懂得文藝片的金漆招牌是光藝。《胭脂虎》(一九五五)、《七重天》(一九五六)和《椰林月》(一九五七)中的謝賢,就像畫紙上的輪廓,給畫家吐了真氣而立體起來。那個畫家,便是秦劍。
黑白的秦劍,眉清目秀。只不過粵語文藝片他交由徒弟楚原發揚光大,一九六五年他開始轉拍國語片。第一部《痴情淚》以電懋跳糟邵氏的葉楓任女一。首先不妥的是女主角心廣體胖,不像病美人。再者,悲劇以伊士曼七彩著色,更覺華麗有餘蒼茫欠奉。之後的《何日君再來》、《玫瑰我愛你》(同為一九六六)和《相思河畔》(一九六九)等皆有相同落差。國粵階段的秦劍並列,難免今非昔比。蜚短流長在他自殺前兩年已沸沸揚揚,豪賭、離婚,誰先誰後,孰雞孰蛋,已不足為外人道。
導演英年早逝,留下近七十部生前作品。三十歲的鍾保羅,從商台DJ,跨足演出ATV青春劇,再躍登大銀幕,眼看穩坐金牌司儀接班人寶座,晴天霹靂,一九八九年九月一日縱身一躍,原因是債台高築。
各自也曾意氣風發,或如日方中,為什麼說他們「懷才不遇」?因為每個人最想被接受一面,可能只有自己知道,又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