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奕華：從豆豆到翟粵生

深夜，沒想到在關上電視前，竟遇上演藝人協會製作的《傳承．前輩專訪》視頻。是許久不見的臉，許久沒聞其聲的人，可以用想念來形容的李琳琳。

別來無恙？咬字清脆，聲線洪亮，聽她親自跟我們說，康復已是十年前的事了。然而，有發生過便是有發生過，「我係一個好接受（現實）嘅人嚟嘅，心裏面諗嘅就係，哦，輪到我嗱？因為之前我聽到我哋身邊嘅朋友呀，圈外嘅朋友呀咁，佢哋都有咁嘅經歷，咁我就覺得，上天唔會特別優待我嘅，輪到你嘅時候，你就去接受，所以我就話，醫生咁你話點樣？」

「做乜你雙腳咁凍？」話畢，棉被整張被豆豆蓋過子珣的頭，「喂喂，你想焗死我呀？」兩口子類似的對話，在《相見好》中出現時，就是「撒糖」。因為被窩的溫度，本來只有牀上的人才知道。但編劇藝高人膽大，配合妻子縐縐鼻子，丈夫板板面孔，看戲的我們完全代入他們的閨房之樂。

雨薇與若麈是《心有千千結》男女主角的名字。所有筆劃加在一起，就是「不食人間煙火」。不過，瓊瑤的人物設計換上香港模式，風味馬上截然不一。由廣東話對白到牛仔褲T shirt 造型，都把兩個人的青春氣質放大不少，尤其雨薇，台灣電影中甄珍不可能走近嬉皮，李琳琳光眉梢眼角已是呼之欲出。

我是從《相見好》（一九七五）開始成為李的粉絲。剛開始只歸功她飾演的豆豆。早上一年，她還是王天林監製的《心有千千結》的江雨薇。原著小說面世於一九七三年七月一日，電影版十月二十五日就在台灣上片。主題曲被尤雅唱到無人不曉，故事中的看護與浪子闊少爺也被甄珍與秦祥林「打鐵」地在影迷心中成了不二之選。忽然這股台灣文藝風吹到香港，「海難枯，情難滅」變了「網着了千千哀愁，心有千千結緊扣」，男主角的秦祥林與石修，一樣騾布衣褲，但俐落的甄珍變作飄逸的李琳琳，便不只是秀髮長短的差異，而是台式港式情懷的謬之千里。幸好李琳琳與石修的化學作用太好，鍾玲玲的歌聲又很合乎李琳琳的外形，「江雨薇」便如有神助般，給在一九七四年的《蛇殺手》和《廣島廿八》中仍是一頭男孩短髮的李琳琳，再次嫵媚起來。

翟粵生在《輪流傳》裏是對「我是誰」最有要求的一員。所以也最我行我素。成績考不上大學，便投身社會大學。最初客串模特，之後從事廣告公關，後來出人意表的在澳門賭場擔任發牌荷官。隨心而活，隨遇而安，但「隨」的前提，是不能違背初衷。

我更鍾情豆豆，源於在她身上流着編劇陳韻文的墨水。是陳韻文筆下的女主角才有本領把另一半的名字叫得那麼羅曼蒂克，程思嘉令「華山」桀驁不馴，豆豆也讓「子珣」聽上去令人羨慕。都因李琳琳的左一聲右一聲，那年代誰都想身邊也有那麼一個人叫「子珣」。是鬥氣，是借他的肩來靠，都好。

今日七十三歲的李琳琳說：「我能夠響呢個圈子有一席位，我都唔能夠話大紅大紫，但係亦都有好多我哋嘅平輩、前輩，或者後輩都對我有啲認識，我覺得係一個好珍貴嘅經驗。」無痕無恨般歸結了她其實也不平凡的幕前生涯，但從挑起《青春的旋律》（一九六八）的大樑，到在《聊齋誌異三集》（一九六七）飾演「伍秋月」，到《家有賢妻》（一九七○）被劉芳剛選任女一號，到由大銀幕轉戰小熒幕，作為觀眾的我，也不會想到之後《江山美人》（一九七七）、《梁山伯與祝英台》（一九七七）、《小李飛刀》（一九七八）、《落難天使》（一九七九）等，迎來一枝花的她的盛放期。

當中要選我的最愛，非《輪流傳》（一九八○）的翟粵生莫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