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逝去的演員,被重提的總是代表作。
高妙思演過的角色不少,我卻第一時間想起《片斷》。一九七五年出演的劇集,距離她肆業的第一期無綫藝員訓練班,竟有四年的「過渡期」。維基百科資料中有鮮為人知的一筆:「她一九七一年中五畢業後遠赴意大利進修戲劇藝術,不久於紅磡聖提多幼稚園,任職幼稚園教師。同年參加第一期無線藝員訓練班,當年無線高層覺得高妙思稚氣未脫,加上其本人不捨得離開她的學生,因此一九七二年畢業後未有立刻簽約而繼續在幼稚園任職教師兩年,直至一九七四年才正式加入無線電視。」
出道翌年,可以說是高妙思的一個事業高峰。既在三集《民間傳奇》和三集《香港風情畫》和一集《七十三》中亮相,又相繼在大製作《清宮殘夢》中飾演有戲分的宮女元喜,羣戲《兩家人》中扮演其中一分子。但重頭戲落在《乘風破浪》和《片斷》上。每星期半小時的《乘風破浪》,她是趙雅芝、程可為、莊文清、楊詩蒂之外的女主角之一。每周一至五晚上播出的《片斷》,她的「咖位」,論排名可能在陳嘉儀、蘇杏璇,甚至潘艷菁之後,但全劇的謎底,全繫在她所飾演的「穆次莉」身上。「穆次莉」於我歷久常新,是她有個姐姐「穆長慈」(陳嘉儀飾演),劇中眾人叫喚這名字時都是「長(短的長)慈」,後來編劇甘國亮先生才醒覺發音應是「長(姐的長)慈」。
高妙思息影於一九八九年,那年她三十五歲,在無綫已度過十五個年頭,真要數可受重用,或可以說,鮮見她有擔綱主演。偶有獨當一面,也是在單元劇中。一九七六年的《近代豪俠傳》之《雙槍王英》,她是王英。一九七七年《民間傳奇》之《嫦娥奔月》,她是嫦娥。《瑪麗關七七》中她亦榜上有名,十二位女演員分飾十二種職業女性,高妙思的角色也跟本行有關,她是聾啞學校老師。還有《無名英雄》,配雙男主角周潤發、黃元申,她飾演的小辣椒,就是女一號。
其餘的,不乏閨密角色,宜古又宜今。《民間傳奇》之《帝女花》,她是把長平公主收藏在小樓的周家瑞蘭。《一屋兩伙三人行》和《小夫妻》,她是女主角嘉嘉(黃杏秀)身邊的黃皮,一如《相見好》中的貓骨(曾勵珍)之於豆豆(李琳琳)。英文叫的Bond Girl,放在武俠劇《楚留香》中,便被冠上紅顏知己的美名,在蘇蓉蓉(趙雅芝)、宋甜兒(廖安麗)之外,高妙思是李紅袖。拜「盗帥」威名所賜,這角色便成了她的代表作之一。
不像《片斷》,第一是「言情文藝」,第二是年代久遠,看過的人已經不多,歷歷在目的只有更少。除了「長慈」、「次莉」兩姊妹的名字使我難忘,我也有個人因素為印象加分。
我在一九七五年替青年刊物撰寫訪問文章認識甘國亮先生,近水樓台,有緣見證第一期訓練班學員們的深厚情誼。《片斷》正好拍攝於他們嶄露頭角的年頭,劇中的女主角陳嘉儀被認為外形與表演上有珍.芳達影跡。相對於潘艷菁的不羈豪放,蘇杏璇的含蓄內斂也見超班功力。而高妙思以二十之齡,演活僅小一歲的「鄰家女孩」,「咭」(kid)味濃得化不開。戲中人各有勝長,下戲了,仍不忘彼此欣賞:甘先生身為神筆編劇,女同學們的專長被他瞭如指掌。他又是第一男主角,演起對手戲大家無不得心應手,成熟如蘇杏璇、陳嘉儀自是不在話下,曾被高層覺得未脫稚氣的高妙思,也因切合角色需求,既造就劇中人的天真無邪,也增添劇情的虐心成分:踏破鐵鞋無覓處,次莉本來就是黃洛天要尋找的妹妹,奈何懵然不知的二人,已被奸人(王偉飾演的父親穆立強)推波助瀾至亂倫的邊緣。
那是一個不甘被妻子「出賣」的丈夫的「大報復」。利用「偷」了自己太太的老朋友的兒子上門尋妹,一邊成人之美,一邊種下毒計。在第九集的一場戲肉中,甘國亮飾演的黃洛天已跟他誤認是同父異母妹妹的小翠搬離穆家,高妙思飾演的次莉第一次到訪,十二分鐘的對手戲裏,身穿校服,手捧課本,梳着孖辮的次莉,便展示了率性隨心的情緒流轉。
先是被關心成績時,撒嬌式抱怨遭受冷落「前日測Algebra錯清光,入晒你數」。對於黃提議替她補習,「費事,撞啱你唔喺度我撞到佢(曾乃穆家女傭之女小翠),我咪懵口懵面。」,黃要求她體諒翠的處境,「梗係啦,人哋依家係你個妹,我講乜嘢都梗係唔啱」,黃表示她也當次莉是妹妹,「邊個係你妹妹呀,你曾經話過,我係你好朋友嘅。」,從而哼唧黃親姊姊長慈而冷待她,「其實我有咩都講俾你聽,你有冇當我係你嘅好朋友呀?」,黃指出她不懂甚麼是憂慮,也不會憂慮,所以才不想讓煩惱改變她。此時次莉思緒一轉,問黃「小翠幾時嫁俾二哥?」,黃說穆父反對,次莉倒過頭來關注小翠前途,黃感慨穆氏一家以次莉最胸無城府,但不能守秘,次莉否認,黃終告訴她翠可能不是他要找的人,並後悔一時衝動聽信穆父。聆聽黃的困惑時,從來衝動的次莉的神色也凝重起來,只見她不自覺地咬起嘴唇,和剛才甚麼感受都要即時宣洩的小孩脾性相比,一下子次莉變了能替別人分憂。
高妙思在這一幕中一如很多女演員在演甘國亮的戲般,與作者「知己知彼」。畢竟,他們是雙重的同學,訓練班外,二人都是澳門人,皆曾就讀粵華中學。身處他鄉,故知難求,卻有緣得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