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原的所有電影,是一篇又一篇「Girlfriend」的羣芳譜。
作為男性,「Girlfriend」於他的吸引力不在Girl,在Friend。這些Friend 表面是Girl,但以她們特立獨行的作風(與能力),其實早是Woman了。表面是Friend,她們往往又是與立場不同,甚至陣營不同的男人亦友亦「敵」。楚原對於這些和男人平起平坐的女朋友們的着迷,也許無意也許有意。南紅是他的女朋友,便有了《黑玫瑰》(一九六五)。《紫色風雨夜》(一九六八)裏的蕭芳芳對已有未婚妻的男主角說「我愛你,我要離開你。」。
至於《愛奴》(一九七二)於我的趣味不是「復仇」,是「約會」Dating。
每次死亡的儀式,都像dating 般建立在關係的潛在性、相互性、溝通、期望的設定與變化上。愛奴這死亡女神,與四個土豪劣紳表面上是「佳人有約」,但在她心中最重要的「相睇(親)」,則是如何在捉她歸案的捕快面前真人不說假話。骨子裏,「佳人」還是羅曼蒂克的。
而《愛奴》不也是重疊了《黑玫瑰》的dating 模式?名叫美如的交際花牌場十足,但一個女性應付得了再多狂蜂浪蝶,又是對手又是真命天子一旦現身,還是避免不了要跟他face to face,heart to heart。保險公司偵查員和捕快沒有差別,這邊廂與女俠盜和女連環殺手鬥智鬥勇,那邊廂是不同時代的比武招親。
一九八四年,《愛奴新傳》面世。「新傳」的「新」不是為了愛奴而立,主角其實是她的mentor,表面看來很「潮」,春姨的靈魂卻很「老」:「女人最終還是要找到歸宿」。當結局時「為愛而死」,她要求愛奴給她最後一吻,同樣安排,意義上卻和《愛奴》天差地別:一九七二年的春姨是以愛之名利用了愛奴的天真純情故「含笑而逝」。一九八四年的春姨卻才是那個愛奴偏裝成春姨,因仍天真純情才鬱鬱而終。她的屍體旁邊,是名副其實的「愛奴」,她的(性/死亡)工具,殺手小葉。
由主角變配角,陪葬變自由的愛奴,可能已「化身春姨」,繼續扮演大眾「Girlfriend」約會「男朋友」,揭示他們的致命弱點。
你可以說,面對愛奴與黑玫瑰的那個「男朋友」(捕快與保險公司偵查員)都是「外剛內柔」的楚原的化身,而他們對面的「Girlfriend」(女盜和女連環殺手)可以是「外柔內剛」的楚原另一面。
楚原不是第一次在感觸「女人的物化」是「男人的無用」造成,早至《冬戀》(一九六八)便是。但「無用的男人」,不是「嫖客」,不是不解溫柔的「鐵漢」,而是「藝術家」—貧窮的。
在「貧窮藝術家」和「妓女」的比喻關係上進進出出,是楚原的永恆主題。而,華語電影中唯一在兩性身份中行走自如的導演,是楚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