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奕華：神仙眷侶

女人是水做的，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幽默的芳芳，以「定海神針」生動地點出太太和丈夫，理性與感性的平衡所在。只是雙魚座的性格，注定她不會對海浪有所畏懼。

張正甫先生仙遊，大家都心疼芳芳。雖然兩位出雙入對的時候佔了多數，我有緣最後一次與張先生同桌晚餐，那天席上沒有芳芳。也試過在電影院巧遇芳芳，她一個人來看林嘉欣的攝影展。有趣的是，即便各自活動，我們一定都問：咦，Clarence呢？芳芳呢？
這讓我想到今年年初失去另一半的另一對「神仙眷屬」，梁濃剛與詹小屏。
那是與無線創作組一年合約屆滿之後。某一天，在製作部的走廊遇上了節目研究部的梁濃剛先生，他問我可有興趣轉換跑道到節目研究部試試看，正在徬徨何去何從的我求之不得馬上說好。如是開啟了之後三年的「打工生涯」。
大家都以「濃剛」英文發音縮寫NK稱呼他，為人溫文爾雅，議事論事時，面上仍保持微笑。如果NK 臉上沒有笑容了，事情一定不太妙。
像《上海灘》（一九八○）刴手指事件。

梁濃剛，一九四六年生。於六○年代開始撰寫電影評論，並為「無線電視」主持電影節目《大特寫》。一九六九至七二年，先後在《明報晚報》和美國新聞處擔任翻譯與編輯。從六○年代到八○年代，作者在香港的報紙和雜誌上發表了不少有關電影、文學和流行音樂的評論文字。

經過是這樣的。在節目研究部上班沒有多久，部門多了一份新任務，就是預檢未播節目的內容和處理可有觸犯影視及娛樂事務管理處訂下的條例。
我便是負責《上海灘》的預檢。那年頭，麗的／亞視對無線構成之前所無的壓力，其中最大的武器，是「暴力」帶來的娛樂性。其中一集有刴手指情節，我竟讓那畫面過了檢查，播出後除接獲觀眾電話投訴，當然還有影視處的警告信。
第一次看見NK 面色凝重，他還是耐心問我因何掉以輕心。我告訴他因為看上去畫面很「假」。聽罷，他調來了那一集的錄映帶，回捲到切手指一幕，我才看明白了播出版與預檢版的天壤之別：刀落前有緊張配樂，刀落之際有清脆的chop聲巨響，這都是我在看預檢版時所無的音響效果。這一課我是在NK的提醒下學到了：聲音與影像的微妙關係，虛有時，實也有時。然後，他跟我說起了法國新浪潮導演尚盧．高達，著有《映像．聲音與政治》一書。

Judy和NK七十年代因在BBC實習而客居倫敦。退休後也選擇在倫敦定居。當地是兩位所鍾情的文化之都，就流行音樂方面，由披頭四到大衛．寶兒都是圖騰。今年的格拉斯頓伯里有保羅麥卡尼演唱會，如果NK還在，現場便可能得見二人儷影？

NK 不吝嗇把我當「學生」，更把我推薦給他的太太Judy詹小屏當香港電台的文化節目主持人。這都發生在《輪流傳》正在拍攝的春天。因我早知情節與人物關係，忍不住向兩位劇透，劇中由森森飾演的王穎兒與石修飾演的尚躍室是以他們作為藍本。一個是大學時代已風靡萬千青年的歌手，一個是知識分子樂評人。歡喜冤家式的姻緣，是無風無浪的唯一一段。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Clarence與芳芳也是羨煞多少旁人的伴侶，此刻，我會由他倆想到NK和Judy，又由NK和Judy想到他倆，皆因兩位先生都有學者風範，兩位太太又是孜孜不倦，以好學馳名。沒有比敬愛的愛，更能讓敬長存，也沒有比敬愛的敬，更能讓愛長久。人在天邊，也是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