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個角色十個都是母親」,成熟女演員在銀幕上、熒幕上難以超越的定位,在劇場裏卻能「放下菜刀」,雖然置身的還是「廚房」。金燕玲從看過她演出劇場作品《艱辛歲月》的觀眾口中聽見「狀態」二字,即時反應是「知音有人」,因為在沒被委以特定角色的這台演出裏,她不是要讓「身份」被看見,卻是要讓「經歷」通過家務,電波般傳遞給觀眾。
當初向她解釋什麼是劇中需要的「狀態」,金半開玩笑說:「你的要求,只有梁朝偉才做得到。」二人曾經合作《地下情》(一九八六)和《人民英雄》(一九八七),後者同場但沒有對手戲,前者於我等同男女主角。港產片高峰的兩部文藝片,留下金燕玲從影以來角色類型上的不同廣度。
注定她不是偶像型演員。表面上梁朝偉更屬於「明星」類。只是不斷跨足流行與冷門兩大陣營的梁,一再印證外功與內功在他身上無分軒輊,韋小寶嬉皮笑臉,王蓮生不形於色。戲是兩部不同的戲,人是同一個人,箇中的轉換,除了心態,也講張弛有度,就是狀態。
可是《鹿鼎記》(電視劇/一九八四)與《海上花》(候孝賢作品 / 一九九八)俱有劇本可循,金燕玲演出《艱辛歲月》由頭到尾沒見過半隻字,要演「狀態」從何說起?
這便回到合作的緣起。封金燕玲為演技派不是始於昨日,互相認識卻要從八十年代等到二○二○年。本來是為了改編楊德昌導演的《一一》(二○○○)做舞台劇情商她演出婆婆一角。獲她首肯後,又因她的健康狀況和疫情影響被迫擱置。二○二一年盛夏,康復的她接受訪談影像作品《分享》邀約,二○二二年出席戲院首映時,對於在她身後提出「可以請你演出劇場嗎?」的我,她頭也不回便說,「好。」
「本色演出」,是我給《艱辛歲月》定下的題旨,並且不只為金燕玲,也是給同台兩位演員張國穎、鄭君熾量身。然而,需得承認,靈感來自金燕玲的人生經歷。如是在「沒有劇本,演員的『存在』就是劇本」的設定下,戲中惟有「零」對白,「零」對手戲,才能讓三位演員在「無重狀態」下以真面目示人。也是對「狀態」在純度上的追求,我把劇中的角色比喻作「三個太空人」。
聽上去抽象,沒想到戲上演後,演員們的表演卻大為受落。其中金燕玲「切洋葱」、「切紅蘿蔔」、「剝雞蛋」等在銀幕或熒幕上從未有過的「戲分」,反而在劇場裏,找到了生活與戲劇性的最佳結合:日常得來,竟又驚心動魄。
回到「只有梁朝偉才做得到」一說,是謙詞,但也很對,如果《艱辛歲月》要上演「男版」,人選非「波瀾不驚」的梁莫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