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媚不會知道,對一個甚至不配稱為她的歌迷的陌生人來說,她的名字,會如「故人」的呼喚,就因一直被她唱出了歲月感的《不了情》,是懂人事以來,第一首被我學會了怎樣「唱」的歌。
讀了《顧媚回憶錄—從破曉到黃昏》才知道,原名顧嘉瀰的她,登台演唱必需另覓藝名,首選的「顧薇」,輾轉在另一家舞廳,「卻被誤寫成『媚』,自此,顧媚這個名字就一直沿用至今。」
然而,「其實我從來都不喜歡女字旁的字,尤其是這個『媚』字,不但俗而且有貶意,我一直很想改掉這個名字。」,「一九九六年我在台北舉行畫展時,當時故宮博物院院長不止一次地建議我將『媚』改成『眉』。」 果真改了,又是兩個「故事」。歌星是顧媚,畫家是顧眉。與我有淵源的是歌星,至於畫家,縱然名字同音,到底沒有交集。以至如今借回憶錄的文字把兩段人生放回同一個人身上,我老覺得作者不盡是我印象中的,唱過《不了情》的那個她。
先入為主,是多麼龐大的認知力量,都因為那年代「歌女」象徵了善解人意,以至「逆來順受」。顧媚的「媚」,是把「音符」譜在眉梢眼角上,「回頭一笑百媚生」,「顧媚」正是一道風景,卻原來「顧眉」是畫風景的人。
從自己被打量、凝視、欣賞,到反客為主的觀察、轉化,讓目光所到之處,變成可供鑑賞的藝術品。當年棄歌從畫的人,若真有從「媚」轉「眉」,我在回憶錄中讀到的「另有其人」原不足為奇。
只是基於種種原因,顧媚後來還是顧媚。
才會驚詫振翅於浪濤起伏的,是大鵬鳥,也是小雲雀。
兩個靈魂發生碰撞的一次,是在一九九八年「煇黃演唱會」。弟弟顧嘉煇希望姊姊擔任演唱會嘉賓,她第一個反應是義不容辭,「我答應之後立刻就後悔了」。雖然有朋友提醒她「你早已離開娛樂圈專注畫畫,故才有今日的成就,如今你復出就顯得有點矛盾了」,「但我不願重踏舞台的主要原因是覺得壓力太大,我太久沒有唱歌了,觀眾對我的要求一定很高,我對自己沒有信心。」
只是一首《不了情》和一首《夢》在電視劇主題曲雲集的紅館裏,不正是時代風物誌中乍現的一兩筆的山水畫?一首唱着「山峰上的白雪,海底裡的奇珍」,另一首唱着「而今斜月清照,而今迎風輕搖」,試問,歌者心中沒有畫意,歌聲裏哪有情意可傳?
終於教她放下心頭大石,是唱了頭兩句「忘不了,忘不了」就掌聲雷動。「不管我現在唱得好或不好,總還有忘不了我的人在」—沒有其他樂器,只有顧嘉煇一人作鋼琴伴奏,陪伴着永遠的顧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