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相識於七十年代的蘭心老闆娘,寒暄之後問到有無新作,告訴她剛完成一部電影《繼園臺七號》。哦,繼園臺,繼園街,都在我們以前照相館附近,張愛玲也來過我們相館拍照。那麼您還有保存張愛玲的那些照片嗎?老闆娘輕描淡寫,都那麼多年了,誰還惦記着那些。
回家上網一查,張愛玲最出名的標準照,都打着「蘭心攝影」的水印。
一九四九年解放後,許多上海一帶居民移住在香港東部的北角。他們帶來了江南固有的文化和生活方式,在此自成一格,這區因此被叫做「小上海」。那時在寶馬山頂上有幢巨大的莊園,紅牆綠瓦,樓閣亭台,小橋流水,堪稱人間仙境,稱為「繼園」。山坡上則有繼園街與繼園臺,暱稱繼園里。
二○一二年嘗試寫短篇章回,「春風沉醉的夜晚」 就提到繼園臺,這樣寫着:
子明跟隨着棉絮的指引,往北角方向一路走來,風景和上中環卻有不同……雖然七十年代也是這小上海的明日黃花,但是藝文的小圈子裏,還是津津樂道何人何時在誰家的隔壁寫了本影射誰人的小說。司馬長風先生那時就住在繼園街……來到北角繼園臺七號……那是一棟四層樓高的戰前舊樓,坐落在英皇道的山坡上。夕陽照射在長滿綠苔的外牆,各戶的生鐵窗花都髹上不同的顏色,雖然有點剝落,卻仍然不失優雅。這區以往叫做七姊妹,海邊有座七姊妹泳棚,遊人如鯽,後來一路填海,就有了英皇道。四十年代廣州南天王陳濟堂兄弟陳維周在這裏蓋了大宅門「繼園」,當時紅牆綠瓦,鳥語花香,加上寶馬山流下的數條清溪,也數得上是人間天堂,如今當然都付予斷井頹垣……
香港是座山城,許多大宅都會蓋建在山坡的半腰,取其無敵的山景與海景。為了打好地基,就用花崗岩圍成平臺再填土起樓,於是就有了許多動聽的「臺」。一九六四年從台灣來到香港,住宅隔壁就有暗藏在般含道「余園」古堡背後的「清風臺」,中學聖保羅音樂老師鍾Sir住的「西摩臺」也是王家衛《阿飛正傳》榮家的場景,許鞍華拍《瘋劫》的「羲皇臺」在西環,第一次送張國榮回家那時住在還沒拆建的「𦘦輝臺」,昔日名模柴文意住的「寧養臺」樓面起碼十三呎,還有昔日「輔仁書院」背後的「明珠臺」,《桃色》中借屍還魂的「太子臺」……都是昨日星辰,氣魂不再。至於鍾楚紅朱家鼎相戀的「鳳輝臺」,漫畫家祁文傑寫書藏畫的「菽園臺」則是改變最少的香港名相。
短篇章回寫了將近五十個標題,發生在「繼園臺」只有三回:《青春夢裏人》《春風沉醉的夜晚》和《金屋淚》,改編成的電影就叫《繼園臺七號》。
楊凡電影從不寫實,雖然章回中每個人物都有本尊像影,其實也都是作者自戀的分身。自創「後現代章回」一辭,本是強詞奪理,改編電影之後則更加變本加厲:陶傑說,美麗的榕樹根花崗石牆是西環特色不在北角,後現代。安樂八十後的發行說,街景看到「住好啲」招牌,未知是否故意?後現代。法國片商喜歡饒舌主題曲《南十字星》,但是和那個年代……那個年代?這是新舊交替的香港,昨日今日與明天,又拿後現代三字解套。好用的字眼,馬虎代名詞。
其實最真又直接的後現代:自己從來沒去過「繼園臺」,但是對這三字卻有說不出的感情與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