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無俗聲,眼無俗物,胸無俗事。

稱之百歲不為過,一日悠然似兩天。

行可楷模人稱德,青松歲久葉常妍。」

《紅樓夢》除卻愛恨興衰,就是吃食。曹雪芹用了將近三分之一左右的篇幅,描述人物豐富多采的飲食文化。今晚前輩卿姐壽宴的菜單,貼地港味,一不是紅樓非夢宴,我沒有聯想到胭脂鵝脯與酸子薑芽,八寶紫米粥或者鹹肉一口糉……我倒回想着她踏足藝壇八十載的每道都不是小品甜點,全是十二金釵,有鳳來儀,一生都循序獻出不同的主菜。

我從來引導後來者,鼓吹大不了做一曲歌王,練就成功也不枉人世,好過做半桶有氯的水,畫虎不成反類犬,也是隻直逼人類的導盲或警犬。攀不上是一代宗師,也有一手打死老師傅的盲拳,百發百中的暗器。前輩從竹棚捱過戲班的底子,自謙以花拳繡腿空降武俠電影陣營,當年仍未有曹達華于素秋一對金牌拍檔冒起,卿姐單挑女俠腳色,刀槍永無拖泥帶水,與石燕子的方世玉一集接一集,欲罷不能。金庸也謙稱自愧不如的新派武俠小說鼻祖梁羽生,於一九五七年發表的《白髮魔女傳》,羅艷卿與張瑛是為第一代電影版的練霓裳與卓一航,硬淨的歷史文學背景,哀怨又不落俗的情與義,連續三集成票房經典,令對過往粗糙粵語片的觀眾一洗歧見。此雙銀壇瑰寶,演任何片種均如角色上身,討人熱愛,兼奉旨大賣,之前首創洋為中用的宮廷片,無懼半中不西,女主角一如外國尤物之惹火戲裝劇照,載譽至今仍為保護文物。一九五八年戰無不勝的拍檔,搖身一變為嘻哈絕倒的漁家大鄉里,改編坊間童話故事《大冬瓜》,純良心腸的兩公婆出城,在摩登酒店當坐廁為大飯煲,兼用馬桶水𠺘口洗面,引爆全院觀眾笑聲震天,前仆後仰,成為佳話,二人再將合拍的細胞再下一城,續篇讓女的誤吞十粒寶珠,誕下十個各有特異功能的兄弟,於是又落入更天方夜譚的橋段,續集萬眾期待。前輩時悲時喜,宜古宜今,穿插於四條粵語片的院線,未嘗過坐冷板凳滋味,皆因貼近坊間生活的熱門話題。香港與颱風纏綿了大半個世紀,定期一會,電視新聞喜重播又重播市況奇景,瀕海大集團之摩天商廈,被強風襲破全部窗戶,吮出如仙女散花般的檔案,如龍捲風般三百六十度共舞,對這個城市的啟兆,上天這種幽默感恰到好處。六十年代幾個摧殘香港的,都是有洋名的「瑪麗」「露絲」與「溫黛」,目標令農地漁港,低下層聚居的天台木屋,無一倖免。洋片《蘇絲黃的世界》最後女主角的慘況,也帶給國際的電影觀眾,目睹東方之珠,舢板海鮮舫另一面的災場。一九五九年左派的新聯公司較多踏實民生作品,羅艷卿與吳楚帆也有不少側重家庭問題的文藝片,《十號風波》就是呼谷傳響的例子。六七十年代紙媒各類漫畫有固定市場,怕妻又符碌的「烏龍王」,電影版非丑生王梁醒波莫屬,但步步為營的羅艷卿剛柔並用,喜劇感恍如西方的德瑟雷諾、桃麗絲黛。電視未演進佔據港民心靈首位前,電台廣播與原子粒收音機,均有風靡的連續劇,聽眾每每渴求劇中人從速於大銀幕現形止渴,我們的卿姐不論是時裝的《冷月寒梅》抑或古裝的《月下奇逢》均被聽眾列為心中卡士首選,示範了入屋的定義。永恆的戲迷情人任劍輝,與所有一線女紅伶絕配,偏偏花旦王芳艷芬於盛年勇退,而相惜相濡的九姑娘白雪仙,撤離影圈情歸舞台藝術,於是任姐應接不暇的片約,由吳君麗、余麗珍、鳳凰女……輪流攤分,但世事如棋,卿姐以不慍不亢的風格,贏到更多女觀眾猶如將特赦令,頒給和衷共濟的姊妹,分享她們膜拜的如意郎君。東方的莎莉譚寶,非馮寶寶莫屬,港人銀幕上下視如己出,據她多年後回顧,也有兩副面口的在開麥拉前順應民心,呵護備至,七情上臉,鏡頭後戲真情假,令她太早瞥破真相,唯獨共演經典神話《夜光杯》,遇上了與分飾皇母與杯仙的卿姐,衍生了兩者之間,一個無兒無女,一個存活在剝削自己的家庭,二人有份無私的感應。

前輩看似無情實有情,台上十年功,台下的一分鐘,常為俗世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