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的占士邦電影《鬼影帝國》引起重大爭議。主角丹尼爾基克拍了之後,聲稱身心俱疲,不想再演這個角色。電影尚未全球發行,丹尼爾基克先散播「負面言論」,引起投資者新力美高梅等不滿,叫丹尼爾基克收口。但是電影在西方國家影評紛紛指占士邦片,好似走入困局。男主角的演出確實也出現疲態,由頭到尾一個生怕你忘記了「cool樣型look」,這種表情,一旦形成面譜,就好像李小龍在電影裏一副「中國人不是東亞病夫」的標準憤怒表情,成為典型中的定型。
最新的占士邦片,確實努力適應世界潮流。占士邦電影是最懂得一個change字的。冷戰時代,西方觀眾厭惡蘇聯、恐懼中國,則片中的大反派,穿一套毛式中山裝,手抱波斯貓,聲稱叫做「魔鬼黨」,坐鎮邪惡帝國的總部,僱員千萬,又擁有實驗室和敢死隊,還有美女死心塌地,企圖挑起世界大戰,號令天下。
因為占士邦小說原作者法蘭明,是英國海軍情報部人員,思想反共,富有正義感和紳士精神,因為他經歷過第二次世界大戰和冷戰。
占士邦小說五十年代流行,折射了麥卡錫主義的恐共風潮、古巴飛彈危機、甘迺迪遇刺等。早期的占士邦電影,在西方一片恐懼和反共的意識中,一步步出籠。據說當經濟不好,電影市道就旺盛;同理,冷戰最濃厚的時候,占士邦片愈有票房。然而八十年代之後,美國婦權主義擴張,「邦女郎」像花花公子的裸女一樣,受到社會左派婦解運動的道德批判壓力。這時的占士邦片最為尷尬。羅渣摩亞是銀幕上最後一代傳統英國紳士形象。後來占士邦連選角也出現問題:是繼續維持舊派西裝骨骨、但又迷倒各地美女的英國紳士,還是要將占士邦「全球化」,減少英國味,增加「普世」色彩?
羅渣摩亞之後,幾個占士邦男主角都不太成功,只有丹尼爾基克憑重拍《皇家賭場》展現一身粗獷和草根味。本來這樣的氣質是考不進劍橋的,而小說中的占士邦是劍橋東方語系的畢業生。羅渣摩亞之前的辛康納利,擔演占士邦時,即遭到英國影評惡評說,這個蘇格蘭佬礦工出身,缺乏高貴氣質。但占士邦不是英國的專利,而是荷李活電影的產品,美國人不理會,結果商業成功。
時至二十一世紀,占士邦不斷變身,而且在戰役中身亡。發明武器的Q,變成斯諾登一類的電腦科技神童。占士邦不再是一名機械英雄,而是據說擁有層次複雜的「內心世界」。例如對前妻的眷戀、對女上司的戀母情結,在這部新作中,還交代了魔鬼黨領袖早年與占士邦兒童時期的一段離奇身世。
然而,世界觀眾不一定接受,覺得感性太過豐富,反而失卻占士邦味。導演森文迪斯,受占士邦製片家布諾柯尼的掣肘,製片人強調動作要新鮮,不惜工本。但對所謂「內心世界」卻沒有興趣。然而,最新這部,看到了導演與製片人之間的鬥爭,丹尼爾基克也演得不滿。
《鬼影帝國》開頭,用一個長鏡頭交代一連串暴力動作,開電影製作技巧先河,但到了後半段,卻變成了另一部戲。
世界觀眾口味難捉摸,因為進電影院的人愈來愈年輕。中國大陸平均二十二三歲,而且皆是手機一族。現在的電影觀眾還有一個特點:受過中等知識教育的人,不願意進戲院。手機低頭族或「讀書不成」一族,才是戲院的基本消費客。電影要先給他們看。
然而,偏偏這個年齡階層,不認識歷史,也不重視甚麼感情。他們是玩電腦online games長大的。二十多歲這一代,絕對沒有《北非諜影》的記憶和情懷,偏偏最新的一兩齣占士邦,卻在大玩《北非諜影》裏的所謂「Sam, play it again」的歲月憂傷。這就像一杯茶,調出來的味道,無論是鐵觀音或普洱,可能很濃,但只是中年人和長者的那一杯,而不再屬於年輕人。或許丹尼爾基克年近半百,步入中年危機時也感受此一困境。占士邦這齣新作,視覺上絕不令人失望,製作也創意無限,最大的憂慮,對於研究文化的人,是下一部占士邦何去何從?正如香港大學和香港,搞成今日這個樣子,這家著名學府,這顆「東方之珠」,又擁有一個甚麼樣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