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觀莫奈的花園、蓮塘和故居時,買了一座小房子留念。房子是一個小鐵罐,非常寫實,畫家住在吉維尼Giverny的鄉間、樓二層高,有許多房間的大房子。粉牆綠窗,外加綠百葉窗。樓下由前後、側門出入。屋外就是繁花盛放的花園、果園、小動物園,我見到有火雞。當然,最出名的是日本式的小橋流水,也就是畫家畫睡蓮的地方。莫奈選擇在戶外繪畫,因為他是光的代言人。
去旅行,我喜歡自由行,到了目的地,再考慮參加當地的旅行團。其中參加了一次兩大畫家的一日遊,包括梵谷的黃室、墓園,以及莫奈的故居。從巴黎南下,先拜訪梵谷。導遊放我們自己走動,約定時間和地點集合,這可不得了,我和朋友一直在黃室蹓躂,還看了短片,捨不得走。忽爾看看時間,十一點正,回到大街,旅遊巴竟開走了。既然如此,就打的吧,因為午餐就在吉維尼的美國餐廳,我們是去過的。到了餐廳,團友全部拍手歡迎,問是否有車接我們。沒有,司機盛惠50法朗,merci。那年代,還沒有歐羅,還沒有內地的遊客,我還記得幾句法文。餐後就進入莫奈的天地。他的飯廳像個巨大的檸檬,鮮黃到刺眼,畫家長期在陽光下工作,視覺膜肯定受損。屋內的小沙龍是藍色的,廚房鋪藍花磁磚,室內多藤家具,牆上掛的畫都是日本版畫、浮世繪等。畫家特別闢建的畫室和正宅相連,地方寬闊,可容不下「睡蓮」池塘的畫布。
曾有人說,法國自己沒有大畫家,著名的畫家如畢加索、米羅、莫迪格里安尼、馬格列特、克里等等都是外國人。莫奈的畫,小眉小眼的,模模糊糊的,題材單調,也沒什麼出色的人物畫,老是畫睡蓮啦、稻草啦,來來去去、重重覆覆。名氣那麼大,全是法國為了國家的顏面捧出來的。他可以和馬蒂斯、高更他們比肩?唉,可有眼無珠,把莫奈看扁了。評論藝術家的江湖地位,還得把他們,不是瞪着他們一隻拇指或者一隻腳眼,而是整個人,全都放入歷史的長河中浸過。西方美術史自希臘以來,經過不少轉折,既有幻象與真實的爭辯,又有理性與非理性的對立,從拜占庭的碎石陣中,經意大利人努力不倦的探索,悟出了透視原理。現代藝術曾長久屈從於牛頓體系的控制,空間跟時間剝離。然後就到了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界初,開始大變身。攝影的發明,令畫者不得不沉思。其中一人是莫奈。
莫奈做了什麼事?他把畫架移出戶外。在平面的畫布上,畫家會畫長、闊、高的物體,表現出三維空間。物體呈現的是在特定的時間裏的印象,這可不就是攝影機已經做到的工作?物體除了長闊高,其實還受時間的影響。因此,該把時間的因素表現出來。於是莫奈嘗試在不同時間,對同一地點同一物體仔細描摹:20幅乾草垛、多幅魯昂教堂的正門、威尼斯達里奧宮殿。他的畫終於成為四維的作品。他放棄了物體的外貌,畫的是光,光帶來浮動的色彩,他的畫布上只有散潰的暈色,連水平線也消失了,只留下物體的印象,那是時間走過的痕跡。他比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更早洞見時間的維度,用色彩的符號表現出來。但他不自覺,因為他是藝術家,不是物理學家。塞尚說得好:莫奈就是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