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打生樁」的陰霾下,「蝦殼頭」的突然失蹤,讓整個小區平添了一層霧慘雲愁,在村民的世界裏,固然悲傷;在咱孩子羣中,就更加變成一種詭異的、無處不在的恐懼。

我記得「蝦殼頭」的樣子,臉皮薄薄,個子矮小,瘦弱稚嫩得像一副新剝下來的蝦殼,常給我們欺負。反正橫看豎看,也沒什麼份量,不知道那些術士怎會選中他,去頂住那些巨大無匹的樁柱。

無論如何,每天上課下課,大夥兒還是互相緊靠着,急步走,沿着引水道,穿過濾水池,然後害怕地繞過那些打樁中的地盤。

有時候天陰雨濕,側眼看過去,總會疑心重重的覺得,其中有一根樁柱,比周邊的高,你再壯着膽子多看一眼,它竟開始向上慢慢伸展起來,彷彿「蝦殼頭」就是給活埋在這根樁柱下面,瘦小地掙扎着,要爬回地面人間。

樁柱搖搖晃晃的,快要倒塌了,我們幾個黃毛小子,都給嚇得「哇」的跑回家中,兩條小腿抖個不停,不知躲到哪兒才是個安全。

幾天後,下了一場傾盆大雨,那種下個三天三夜也不停的傾盆大雨,山泥都濕爛了,引水道也漲越了兩岸,來勢洶洶,眼看再下一天半天,就要把整個山麓給沖走了。

──雨終於停下,來了幾個消防幫還是水務局什麼的,把濾水池的去水閘打開,積存了天荒地老般長久的雨水,散了大半天才逐漸見底,露出滿佈着苔痕的池底,也露出「蝦殼頭」卡在去水閘口的身體。

半條村子的人都來了,很多都像我一樣,第一次看見屍體,都害怕得要命。

「蝦殼頭」顯然是溺死的,本來瘦小的身體,給浸泡得膨脹變形,眼睛奇怪地仍張開着,瞳孔灰藍,斜看着岸邊圍觀的村民,以及雨後初晴的天空,他小小的蜷曲着的身體,像一個被卡在閘口的胚胎,愣愣地告別他從未真正開始的一生。

(童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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