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夏季的最後一天,來到加拿大的多倫多,剛在酒店安頓下來,秋風便翻起了。

這北美洲的秋風,總是凜冽而夾寒意,儘管我也曾在這個地方度過幾個冬天,然而感覺還是愣愣的陌生。

我印象最深刻的,反而是其中的幾個冬季,雪不斷的下,無晝無夜的下,下得幾乎叫人憂鬱,而我們偏要在這茫茫的風雪中,凌晨出發,前往一個靠東的、更冷的地方去,探望一個孤獨絕望的朋友。

汽車走在冰冷惺忪的路上,人人都睡眼矇矓,但為了趕路,車子還是開得特別快。

當然,在歐美,你說你快,總有人比你更快,所以,即使我們當時以完全是危險邊緣的速度飛馳,一輛大卡車還是在我們的旁邊,嗖的一聲閃過。

在我們仍然驚歎於卡車的速度之際,忽然間,就在我們前邊不遠的彎角,肉眼看不到的地方,猛地便傳來了一下非常刺耳的金屬刮磨聲音,緊接,這輛卡車就轟隆一聲,如一頭暴死的史前巨獸般,在我們剛拐彎過來的眼前,雷霆萬鈞地倒下。

我驚愕地看整個貨櫃甩脫,半翻了幾個觔斗,咚隆咚隆的滾下已結冰的河,再攔腰斷開—

自破裂的貨櫃中,掉出十多匹高頭大馬,在冰雪的表面,痛苦地四蹄亂抓,翻滾嘶鳴。

由於這些馬都是長程運載的關係,馬腳通統用鐵環和鎖鏈扣,以防中途屈折,但如此一來,這十多匹馬受傷得更重,有些當場便吐血死亡,有些絕望地嘶叫掙扎,有些互相壓撞折疊,場面非常非常的嚇人。

大量稠濃的馬血,湧落河,在寒冷的冰天雪地中,因剛脫馬體的餘溫,血仍冒白煙,分流而下,轉眼便在冰封的河牀上,燙下一道一道的烙印,彎彎曲曲,似無數粗大血紅的脈絡,刻在雪白的冰河上。

我目瞪口呆地看這慘烈的場面,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煞車的,只感到十多匹馬逐漸死去,嘶叫聲也慢慢靜下來。

在這死靜得可怕的冰天雪地中,只隱約聽到呆坐在公路旁的貨櫃車司機,淒涼而懊悔地哭泣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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