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陣，我的玩具是積木，砌積木是我一直喜歡的遊戲。長久以來，我見到的積木都是木製，幾何圖形，不外正方、長方。圓形和錐形甚少。至於砌的方法，則是往上砌，疊羅漢式，真的屬於小朋友的玩具。現在的積木已經不一樣。看過多次的展覽，十分驚異，積木原來有許多砌法。其中我特別喜歡「九龍城寨」和「藍屋」等作品，是按實物或照片的仿作，但處處顯示作者的創意。有一次參觀，創作者也在場，得到了寶貴的知識和技法。譬如說，砌的方法不只是向上疊，而是向前後左右延伸，因為如今的積木不是四四方方平平滑滑的模件，而是形狀不一，甚離奇古怪，有些模件有凸凹的體形，或者必須和另一個積木，以至一組積木合併，才能發揮功能。我明白了這個方法，再仔細觀察，果然見識到作者的心思和創新的手法，得益匪淺，還得到了自己拼砌的方向。
總的來說，這些積木採用的是戰國時代合縱與連橫的策略。我買了幾盒積木，先學基本法，依圖配砌，認識了不同積木的形狀和功能，並獲得了書本以外的知識，例如，砌房屋、燈塔什麼的，大多是向上砌，而車輛、飛機等多數要橫向砌。房屋的柱、牆都是直的，那是合縱的結果；汽車呢，車輪、檔板都是橫的，那是連橫的收穫。我也發現車輛等的積木模樣很特別，而每一盒積木都會有一些新花樣的積木吸引你去追蹤。於是，你成為了粉絲。
有了基本功，就該捨棄書本的圖樣，自己嘗試創作了。砌什麼呢？我喜歡房子，就砌房子吧。抱了一疊書看圖畫，找到許多漂亮的房子，先砌這一幢吧，威尼斯的Plazzo Dario，即達里奧宮殿。威尼斯有無數「宮殿」，凡漂亮的屋子都叫宮殿，真正的宮殿，其實只有一座，就是聖馬可廣場的總督府。達里奧的房子，位於大運河，離總督府不遠，雖漂亮，因無甚創意，並不入名建的史冊。我則覺得它比總督府有趣。十五世紀正是哥特建築進入威尼斯的時代，這座房子半邊吸收了哥特的風格，出現了一排拱廊式的連窗，窗間纖細的圖形單柱支撐着拱形的圓頂。明明是哥特式的開間，拱頂卻不是火熖式。房子的另一半，仍是羅馬風格的厚牆體，用昂貴的粉紅大理石砌成。房子的裝飾，簡單而趣緻。鑿了很多圓洞，大大小小，足有幾十個。這些都是羅馬建築經典的圓窗飾，可以透光，又可減輕厚牆的呆滯，那幾個大的圓窗飾，以花朵的面貌出現，而不用人物的頭像，變得活潑多了。屋頂上的漏斗形立柱，別以為是另類的裝飾，它們只是烟囱。
這算是我最早的功課。為什麼用積木來仿砌這座房子？當然是覺得它漂亮，又因為它的立面有從牆體上伸出的圓花飾，我就用連橫的「積木攻略」。一點也不難，小小的積木，中間有一個圓洞，用積木砌牆，從洞中伸出短棒，掛上花朵就行。我砌的立面當然是簡體，少了一層，又少了連窗、屋頂和屋楣的齒飾。我的積木盒中沒有纖細的立柱，哥特式連窗暫時砌不成了。
別的建築，多少予人穩定的感覺，那是完成了、定型了的地方，人在裏面生活、工作，時間彷彿已經靜止。但達里奧不是這樣，它告訴我們，一切尚未終結，拱頂會漸漸變尖，拱中會長出四分的花葉窗飾，遠看像一列整齊的網球拍。我們感覺到時間的力量，也偷偷地加入創作，把整座房子拉斜了。 
（上期《羅馬尺》一文，其中一句「馬上就2016年了，那是MMXIV。」羅馬字應是MMXV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