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意趁着秋高氣爽,收拾一下家居,這裏修補修補,那裏增減添刪,在搬遷之前,順便沉澱一下身心,沒想到甫動工,便像打開了隱伏多年的潘朵拉盒子,一發不可收拾。

我看着滿屋發掘出來的雜物,難以想像它們數目之多與體積之巨,然而,即使我自己再容納不下,也不希望它們從此流落堆填區,只好到處的找人收留,情辭並切間,一個朋友居然淡淡地說:

「你知道嗎,人生最困難的斷捨離,排第一位的,是至親逝去後的收拾遺物與悲傷,第二呢,赫赫,可就是連根拔起的搬遷,以及搬遷前的抉擇、與搬遷後的緬懷了。」

好小子,真是說到我此刻的心坎裏。

就像大多數可惡的布爾喬亞一樣,我首先捨不得的,是我儲蓄多年的書報和雜誌。我在清理閣樓時,才驚訝地發現,我原來還存有這麼多的《兒童樂園》、《中國學生周報》、《號外》、《70雙周》、《盤古》、《人間》、《時代》、《生活》、《花花公子》、《閣樓》與《瘋狂》。

噢,原來它們還徘徊在我的家中一角,難怪這些回憶好像一直隱伏在我腦後,隨時爆發在我人間的生活中,成為一個不願與時代並進的、瘋狂的兒童樂園,讓我永不長大,永遠活在人生的號外狀態。

我知道現今流行「漂書」,讓書籍恆河不斷地流傳於愛書的人間,但我最捨不得的,是每本書所帶來的回憶,以及它們在我不同的成長階段,所佔據的迷惘與鴻濛位置。

──尤其當我至今依然相信,從前的《學生周報》與《70雙周》,刊登了香港曾經出現過的最動人的新詩、和最美麗的散文,包括邱剛健的《有人在天花板上做愛》、淮遠的《麻瘋樹》,以及一直叫我念念不忘的吳煦斌散文集,《牛》。

搬遷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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