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奕華：誰可聲演謝賢？

謝賢八十五歲封影帝成為佳話，只是年輕時有着「謝腎」本色的他，那一晚並未談笑風生發表獲獎感言。這榮譽要是早來三年，或五年，或十年，也許同一場面會比純儀式多上餘韻。二○一八年楚原領終身成就獎便是一例，數分鐘回首平生，最後的楚原頓時升華作永遠的楚原。

雖然，人生有如七寶樓台，謝賢肯定不比楚原遜色。更何況男神遲暮，他的故事後人還能往哪裏追憶？獎，是來得及送到他手上，但要從本人口中得悉作為「謝賢」七十載所曾經歷的時代、社會、個人、家庭轉折，也許只能惋惜為時已晚。

相看兩不厭，史上銀壇夫妻中，二人年輕時以親密馳名，老來相伴，也是優雅得羨煞多少旁人。曾有這麼一幕把人看呆：女的靠大樹而坐，男的把頭枕在她腿上，在悠揚音樂下，偶爾撫過她的臉她的頭髮。

保羅．紐曼（Paul Newman）倒是在八十年代中期想到不如撰寫自傳。也是五十年代出道的他，一樣以眉目標緻博得鏡頭青睞，觀眾傾心。但美男子不甘淪為只是「花瓶」，何況他鍾情的同行，又是枕邊人的鍾安．活華（Joanne Woodward），被公認才華橫溢，二人結成夫婦後，她為他持家、生小孩，他則時來風送後來居上，逐部作品把占．士甸、馬蘭．白蘭度等演技派同儕在他心上留下的陰影洗脫。演員之外，他亦支持伴侶重返幕前，實際行動是夫導妻演，一部復出之作便替她拿下奧斯卡影后提名，贏得最佳女主角金球獎。

中文有「乾坤」一詞，既指天地，也指日月。這張保羅．紐曼與鍾安．活華的照片所以永恆，看圖知義，他和她，就是注定「天長地久」，「日月同心」。整整半世紀的鶼鰈情深，足證沒有辜負圖中意境，雖然現實中的婚姻也一如鞦韆高低有時。

何謂《新戀愛經》？紐曼與活華銀幕上下的表現皆屬最佳示範。二人分任男女主角的電影拍了十部（不計「合演」一部）。她掛頭牌，他是導演的總共四部（不計監製一部）。至於婚姻，他和她邂逅時已是使君有婦，活華的「第三者」從未影響形象和聲譽，證明絕配就是絕配。

由女才男貌，到互相輝映，「賢伉儷」在大眾眼中就是神仙眷屬，而這恰恰是保羅．紐曼撰寫回憶錄的本意，內容非為歌功頌德，相反，他想讓一心認定他們夫婦一帆風順者「從雲端回到地上來」，因為他和她的萬般掙扎從沒止息——為了她，他「拋妻棄子」，紐曼給前妻與兒女（特別是大兒子）造成多少創傷，就有多少烙印在他的心靈上。還有過度依賴酒精所消耗的自尊和相互信任，都是紐曼曾想「打破神話」的驅動力。只是在大量他的友人被錄下對「賢伉儷」的所知所見所聞所想後，在一九九一年，紐曼決意把過百卷的錄音帶一夜燒毁。改變主意的原因無從稽考，但他的初衷在三十二年後還是得以實現——原音檔案沒有了，文字檔案卻髪膚無損。就在疫情期間，演員伊芬．鶴健（Ethan Hawke）接獲紐曼女兒的邀請，詢問他能否把未曾出版的自傳拍成一部「紀錄片」。

成果便是《最後的電影明星》（The Last Movie Stars），片長六集，由當仁不讓的伊芬．鶴健擔任導演和串場的「訪問者」，既找來當今具有分量的演員與眾分享他們所認識的「賢伉儷」，同時安排他們聲演曾在錄音檔案中留言的荷李活「諸神們」。最重要的當然是保羅．紐曼本人由誰代言？由於勝任的必須也是大明星，伊的選擇是佐治．古尼（George Clooney）。

若把紐曼換作謝賢，香港影壇適合聲演他的生平的那位，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