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小婦人》獲奧斯卡六項提名時,開心得跟知道姬達嘉域要六度把「她」搬上銀幕相差無幾。是女導演,又是拍過《不得鳥小姐》的「作者」,還有誰比她更適合操刀,把長春不老的成長小說,進化成影史上又一次的不朽?
是「進化」,因為原著已經一百五十歲。就是大銀幕上的她,距離一九九四年最新一版,也有二十六年。二十六年前,小婦人還是一個「家庭故事」,但在今天,儘管圍着一張桌子吃飯的一家人,有幾個不是低着頭在手機的世界中追尋自己的價值?美其名「改編」,新版《小婦人》的使命必然就是找到讓新世代觀眾認同的說故事方式。
而當電影開始,第一個畫面不是空羣出動的四姊妹,卻是二姊Jo在推門進入出版社前,她那充滿未知之數的背影,我們已知道嘉域有還是沒有。
以往的《小婦人》,都會選在聖誕節上映,因為小說的第一句就是,「聖誕節沒禮物,算什麼聖誕節嗎?」這是誰在撒嬌?「喬躺在地毯上嘀咕」。喬,就是二姊Jo。接下來是大姊Meg的嘆氣:「沒錢好可怕!」她「低頭瞅着自己的舊洋裝」,引來四妹Amy的附和:「有些女生有一堆漂亮的禮物,有些女生什麼都沒有,真不公平。」最後,傳來恍如空谷的足音:「不過我們有爸爸媽媽,以及彼此啊。」那是三妹Beth的心滿意足。
四種性格,在四句對白中已看見端倪。四個人在小說中的命運,也讓上帝般的作者露了一手:Jo日後要自力更生;大姊注定為愛情捱窮;四妹長大後漂亮了,也什麼都有了;三妹感恩有大家陪伴,但大家就是會失去她。嘰哩呱喇沒心沒肺的絮語,已把四姊妹的命運隱藏其中,傳統的《小婦人》電影,都是邀請觀眾進入她們的寒舍,就在聖誕日,圍爐生起了熊熊的暖意,故事才娓娓道來,人生才剛剛開始。
二○一九年的《小婦人》完全不一樣。隻身在遠離家人的大都會的二姊,身上帶了一份嘴上說是代朋友投的稿,來敲出版社的門。鏡頭一轉,也是人在他鄉,但身上華衣美服的四妹,卻在巴黎上畫畫班時重逢鄰舍少年Laurie。然後是與姊妹淘在逛布店的大姊,二十碼原夠做一條漂亮的新裙,但已嫁為人婦,身為人母,是不是將為打扮自己便給拮据的丈夫帶來哀愁?最後,她心中的鬱悶,化成悠悠傳來的琴聲,那是三妹Beth在彈奏。原本熱鬧的March一家子,三姊妹均各奔前程去了,只剩她在房子一角,冷冷清清,孤孤零零。
身在不同階段的轉折,她們再不是不諳世事的無知少女,嘉域借幾分鐘便把四姊妹的當下現在編織成複雜的人生,這樣的開篇,正好讓時間更靈動,情感更立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