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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傑:憶周刊之父雷坡

陶傑.摩星嶺上
2018.02.24

《明報周刊》前總編輯雷煒坡先生逝世。人稱「雷坡」或 「坡叔」這位香港周刊之父,近年時時回香港探朋友。本來已經移民溫哥華,這次來香港剛撞上天寒地凍的嚴冬,加上珠三角空氣污染,海港沒有一個好天色,「坡叔」一回香港,本來約了一些朋友見面,沒想到那天傳來消息說雷先生進了醫院,抱病小恙,心想應該不會有什麼大事。哪知道在醫院幾星期,傳來肺炎逝世的消息。

雷煒坡先生是明報前老闆查良鏞邀請一起打江山的人物。一九六八年左右,香港經濟起飛,戰後的一代,二十歲出頭,社會一片歌舞昇平,國粵語片市道興旺,外國消費品和中產階級一齊冒起,這時《明報》需要一本周刊,在中產階級周末時喝下午茶,成為一份良友。

查先生想到了雷坡,因為「坡叔」是一位資深報人。以「柳聞鶯」的筆名長期寫影評。雷先生品格正直善良,不說人壞話,在污染了的娛樂圈很懂得人情世故,明白電影發行公司和出品人,無論如何也要做生意,電影拍得不好,即使要批評,也婉轉表達,筆下留情,而不像今日時興罵人罵得血肉模糊的樣子。

以柳聞鶯為筆名的影評,是我們讀中學時買票與否的一大指標。查先生下令:評論電影,不要論其藝術性,只論其娛樂性,真是真知灼見。因為那時西片戲院充斥大量費利尼、杜魯福、英瑪褒曼之類的大師作品,文化潮流分子奉若神明,但一般大眾不明所以。若大眾只相信前衞文化知識分子的影評,一部《八部半》奉為五星級影壇傑作,而《亂世佳人》則認為是拍給婦孺看的,這樣的影評會導致憤怒的觀眾出戲院後燒報紙。

「坡叔」心明報紙老闆的想法與精神,將查先生的做人哲學,在影評和周刊發揮得淋漓盡致。雷坡先生做周刊,每一期封面的標題,經他老人家親自品點,並非擦鞋公關,但又有兩份深藏的諷刺。他明白電影圈中人的心理,知道娛樂界與傳媒是一種共生關係。但傳媒的娛樂版又不可以盲目吹捧,雷坡以他非常優越的文筆,標題話中有話,文字山外有山,令一般人包括明星自己看了舒服。而有心人若讀紅樓夢,則在標題文字中看出另一層人情世故,會心微笑。

有雷坡做老總,就有當時的亦舒。上有查先生辦報的精神,這條「三重彩」傲視維多利亞港。娛樂行業就像皮影戲,隔一層薄薄的紙,好歹不要弄穿一個洞來。

雷坡幾十年,經驗老到,做人和處理新聞的手腕,何時衝刺,何時勒馬,何時在明星遇到醜聞之際,固然報道,但文字之間又遞上一條手絹供她揩抹眼淚。看《明周》每一期雷坡主廚,炒出來的碟碟皆是好菜,真是英治時代粉飾昇平的一座五彩繽紛的喜樂大觀園。

雷坡主政時代,還第一個引入黃霑寫的《不文集》。突然刊出色情笑話內容,在七十年代初期,是謂石破天驚。那時《明周》登堂入室,在羅便臣道和梅道的富宅客廳,一張玻璃咖啡桌上,但上海富商老闆看得喜歡,他們讀男拔萃和喇沙的兒子也欣然將黃霑引為同道,《明周》更進一步深入民間。

若換了今日,頭巾氣重的老闆必然叫停。《明周》不一樣,率領時代開創新境,其後許多周刊紛紛仿效,雨後春筍地冒出來。除了新系的羅斌,挾一般上海白相人的狠勁,通吃四方,出了一本周格沾有江湖氣味的《新知》,與《明周》不同之外,其他則面貌大同小異,都少了雷坡這一顆靈魂。

大家這次私下嘆息:「坡叔」如果沒有回香港,留在溫哥華,那邊天氣不會太冷,空氣鮮佳,會不會今天還活着?但坡叔是一個長情的人。近年他回香港,我都有與他見面,可能年紀大了,少了以前的健談,對好多問題,往往欲言又止。這次病臥醫院,家屬稱不便探望,還以為過年後無恙出來,可以親向拜年,哪知道天人永隔。

香港的一代中產階層,多少都由《明報周刊》提供最佳的品味教育。《明周》為當時經濟復興的香港,開了一扇窗口,面向西方和世界,而雷坡老總在窗台前裝點的那兩盆花草,在時間中艷放。雷坡先生走了,他留下的芬芳,卻永不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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