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啟銳.無覓處

煙花十二月

除夕,不知道遙遠的香港可還會綻放煙花,鬧哄哄的半個小時,維港兩岸盡是人潮,燈火璀璨,盛世朦朧,也許只為了在不久的將來,留下一點欷歔的回憶。 我的煙火回憶,始於六七暴動後的香港節,聲色喧鬧的花車大巡遊,吸引了我和一個同學仔,從深水埗徒步,一個勁的跑到尖沙咀,爬上九龍公園的籬笆頂上去,顛顛危危的,窺看那麼一丁點的匯演。 那時候,還有一個「香港節小姐」選舉,好像不是個人報名的,而是由不同的團體或機構推舉代表,人面和市面,同時粉飾一番。 我記得香港電台也有參加,代表的女孩,叫關文慧,助選團的領隊,是講波時一把聲音蓋過政府大球場、一下巨喝響遍加路連山的「大聲葉」,葉觀楫,非常落力地不住吶喊,替關文慧打氣: 「美人關!美人關!美人關啊美人關!」 氣勢逼人,羣星拱月中,關文慧也開懷地勝出了。 今天回想,也不知道可有人還記得這件暴動後的旖旎往事,反正煙花過後,通常來說,還是煙比花長久。 我也記得九七回歸的時候,我們付了三萬多塊,爬上麗晶酒店的天台,租了那麼二、三十方呎的地方──對,那是個物價瘋狂暴漲的年代──從高空反方向拍攝腳下冒起的煙花,還頂着危險,把攝影機推到天台的邊上,腰間只繫一根安全帶,另一端扣住天台的水箱,探身千呎之外,凌空拍攝。 剛開始的時候,拍攝的效果,角度又的確特別,朵朵煙花自海中心冒起,穿過白茫茫的濃煙,瑰麗而虛幻地浮現出來;但沒過幾分鐘,濃煙已愈聚愈密,我們都嗆得站腳不穩,在半空中搖搖欲跌,險象環生,眼前盡是白煙,背後隱隱約約的,才是黛玉未暇悲懷的煙花。 但你別說,這樣子拍出來的煙花,還真的別有一番嫵媚,原來霧裏看花,終隔一層之外,還另有一層時光無奈地賦予的意義,六七與九七之間,相隔三十年的意義。 ──而明年,我親愛的朋友們,就是一七了。

8 年 ago

紅了櫻桃 綠了芭蕉

北京霧霾得還真厲害,濃濃厚厚、黏黏答答,包圍着你的前後左右,不單可以伸出舌頭來舔,簡直糊得可以當冰淇淋來咬了。 我在霧中走着走着,竟就回到了北京電影廠,那曾經是全國最堂皇的舊京城街景,大夥兒戲稱的「電影一條街」,我們磨了一年多的外景地。 說起「一條街」,中國可多了,「電影一條街」可能是最先流行的,之後,陸續出現了中關村的「電腦一條街」、亮馬河的「花卉一條街」、還有三里屯的「酒吧一條街」,後來改稱「墮落一條街」來,那是後話。 不過,這些眾生茫茫的「一條街」,其實都沒有「壞話一條街」來得有趣。 所謂「壞話一條街」,其實只是我看過的一齣話劇的名字,《壞話一條街》,北京劇作家過士行的作品。全劇的主景,是一條虛構的北京老街,「槐花街」,壞話街的普通話諧音。 《壞話一條街》講述民謠採風者來到槐花街,跟一羣本地的「壞話藝術家」之間的故事。說是故事,其實更像相聲,加一點民謠,有點像Rap,但佈局更像Don Mclean的《American Pie》,能看懂多少,就看你對中國多少年來的認識了。 一句「紅了櫻桃,綠了芭蕉;紅了江青,綠了林彪」,掀起了全劇的第一個高潮。接着下來,便是那句引得全場轟笑的「幾個人打架是毆鬥,全國人打架是革命」了。 如此這般,一浪接一浪,直到採風者拋出一句梁啟超的「老年人如僧,少年人如俠;老年人如鴉片煙,少年人如白蘭地」,眾人才啞然,沒料到一個一直蹲在槐花樹下的沉默老頭,忽然接招:「老年人如博物館,少年人如瘋人院;少年人如大哥大,能漫遊天下;老年人如無線局,對不起,不在服務區……」,弄得全場興奮莫名。 ──我走在濃厚黏答的霧霾中,同樣失笑,只想起同樣關於北京的句子:「無風三尺土,有雨一街泥;下雨像個大墨盒,颳風像個大香爐」。

8 年 ago

叮嚀書店

不知道可有人還記得,從前的跑馬地進口處,一棵古老大榕樹的對岸,曾經有一家小小的書店,叫「傳達」。 在書店普遍還是擺設得猶如書山書海的年代,「傳達」雖小,卻佈置得從容而舒適,在客人、店主與書本之間,保持一點優雅的距離,東一本、西一本的,中間還有一張靠着落地玻璃窗的沙發,讓讀者看書,或者看風景。 這沙發小小的,坐一個人很清靜內思,感覺像《天涯何處覓知心》,「The Heart is a Lonely Hunter」; 坐兩個很親密、很互相交託,像《星期日與西貝兒》,「Sundays & Cybele」;坐三個,便開始心湖澎湃了,性別開始模糊,感情開始越界,生命開始跟愛情捉迷藏,你知道,就像《祖與占》,「Jules and Jim」。 而你──也就是我──只能像個旁觀者,既感興趣又感擔心,而少年的日子繼續,窗外的生命如水,波光粼粼地反照着窗內的一切,你看得見或看不見的一切。 我記得書店的女主人,好像是畫家嚴以敬先生的太太,本身也是個藝行者,愛設計一些小東西,點綴在書本與雜誌中間,供人觀賞。每天下課的時候,陽光穿過老榕樹,再穿過玻璃,灑進書店,窗明几淨,再早慧的孩子,也會感覺一種惘然的迷失、無名的頓悟。 就是這樣,在我少年的時光,每隔一段日子,我都會渡海到「傳達」去,打打書釘。那時候還沒有現今流行的咖啡書店,但女主人大概看我眼熟,偶然會沏一杯台灣高山茶我喝,還故作無心地,叮嚀我好好讀書,是一個慣常逃學的少年最心痛的救贖。 我在這裏打書釘,看完了劉紹銘的《吃馬鈴薯的日子》,立心到外國去唸書,臨行前,書店女主人知道了,編了一串風鈴給我,讓我帶着上路,掛在未來的窗前。 待我到了加州,簡直被那兒的沉靜嚇壞了,於是把風鈴繫在背包上,每天叮嚀叮嚀的走過校園,直到我離開,叮嚀叮嚀的聲音,還在繼續。

8 年 ago

天國書店

回到香港,才知道Page One要結業了,在一片的嗟嘆聲中,書店接連倒閉,傳統文化逐步走進困境,一葉原來不止知秋。 然而,我還是希望這只是香港的景象,在歐美西方,不少書店正昂然踏進一個新文藝復興的階段。我最喜歡的國家之一荷蘭,幾年前,便把一座背負着八百多年歷史的教堂,改裝成一家宏偉、壯麗而美奐美輪的書店。 這幢教堂,原屬於歐洲的多明尼加修道會名下,但遠於十八世紀末,法國大革命爆發沒多久,教會與教堂同時被法軍佔領,好端端一座聖潔的教堂,淪為武力的附庸。 然後,這棟教堂開始了它悲慘的命運,先是給法軍充公,用作軍事基地,然後戰爭結束,這教堂的氣數,卻彷彿已一蹶不振,斷斷續續的當過政府檔案室、公開試場、概念汽車展覽廳,甚至更難以置信的拳賽場地、嘉年華會址等,還真叫人急切盼望,怒趕商販出教堂的基督,早日再臨人間。 終於,到了千禧世代初,荷蘭政府決定挽狂瀾於既倒,把教堂重新改革,搖身一變,竟變了一家聖潔而悠閒的書店。 開幕當天,大門外泊滿了荷蘭人至愛的單車,整齊又典型地不大整齊,人羣來自四方八面,當局還邀請了Herman van Veen專程而來,為教堂這次以另一形態的再生,特地舉辦了一場音樂會。 當地的居民都高興極了,感覺像城市也重生了一樣,尤其當那悠揚致遠的音樂聲,晃蕩在樓高三層、顏色素黑的書架與書架之間時,才最叫人神往,叫人隨着書本遊身物外。 假如你沿着書架,攀上書店最高的廊層,在那兒,你踏足書本,仰望天際,還會看見創作於十三、四世紀的教堂天花,經過歲月的洗禮,火鳳凰般重現眼前,雕刻着八百多年的人間滄桑,也盛載着千古以來,世上的愚昧與智慧。

8 年 ago

細雨中的大學城

我在一個細雨的傍晚,走下陡斜的西區士美非路,游目四顧,才驚訝於這些年來,堅尼地城的蛻變。 暮色中,三三兩兩的大學女生,舉着雨傘,披着Green Gown,咭登咯登的走下斜路,開心地嗔笑着,看來都是一年級的學生,在趕赴另一個舍堂的高桌晚餐,新穿的高跟鞋讓她們有點狼狽,卻也讓她們更覺得這雨中的一切好玩。 青春讓世間的一切都變得好玩,那羣追隨在女孩後面不遠處、同樣披着Green Gown的男生大概也會同意,隔着陡斜的細雨長街,我但見他們頑皮地傻笑着,推擁着,充滿着青春的躍躍欲試。 我一直相信,舍堂是大學生活最叫人懷念的地方,但矛盾地,逃離舍堂卻叫人更加懷念,無論你將要逃到哪裏,反正,逃,才是最重要的,這一點,我從小知道。 雨聲淅瀝,地鐵站內外都是人,到處都是雨傘,什麼顏色都有,繽紛地點綴着堅尼地城,這座逐漸成型的大學城。 也許因為附近增加了幾棟國際宿舍的關係,滿街都是外來的教授和學生,就在街頭喝酒聊天,也不介意那細雨,大家都在說着對方的語言,十分有趣,我從沒見過這麼多外國人坐在一起說中文,流利的中文。 汽車隨意地泊在路旁,還未出現泊車黨,五光十色的商店,店員還保存着那份小城風光,非常的友善,靠海的餐廳還可以看到遠處的兩、三道橋,安安靜靜的,感覺有點像早期的釜山。 地鐵站有一棟外露的升降機,鋁白色,鑲嵌着一大片通透的玻璃,不斷地上上下下,旁邊有一道幾層樓高的舊石階,老街坊慢慢的攀着,新舊快慢的對比,非常有趣,我甚至見過一個攀着石階的老媽,隔着玻璃,跟孩子揮手,還真有點時空交錯的感覺。 我買了一杯新焙的咖啡,伴着一根新炸的油條,暖呼呼的,邊吃邊繼續走下去……

8 年 ago

重返蒲飛路

兜兜轉轉,我又回到我一直喜愛的蒲飛路上居住了。 這裏,是我大學三年、畢業後又三年,整整孵了六年豆芽的地方,無數初次的回憶,雜沓紛陳,從稚嫩的大學Green Horn時期,朦朧地開始,到我離開港台電視部,忐忑地到美國唸書為止,一直上下浮游於這一帶。 回憶從我第一天踏進港大開始,你知道,在那個年代,大學入學試的成績,還是一張一張、滿滿地貼在陸佑堂的四壁上,供考生自行查閱的,古代科舉題名一樣,既原始又笨星。 場面十分混亂、荒謬、淒涼,所有青澀的考生都擠在那兒,忐忑地穿過別人的肩膊縫,窺看自己的未來。 密麻麻的考生編號,配搭着各各的級數成績,有一種整齊的、木無表情的冷酷,從後面遠看過去,盡是考生們烏黑的頭髮,然後,梅花間竹的逐一回過頭來,有的帶着笑臉、有的忍着眼淚、有的悻悻地、不以為然地離開。 都是十來二十歲的小孩,有些也許還像我一樣,從未上過港大,一早乘搭陌生路線的巴士,摸上陸佑堂,來路上的怔仲,已夠磨人;可以相像他們帶着不同的心情、坐在不同的巴士下山,歸途上的幾十分鐘,是如何天殺的經驗。 車程上,也有默然不語的,也有罵天罵地的,也有哭得肝腸寸斷的,那天我便看見坐在我前面的一個女孩,一直伏在男朋友的肩上抽泣,倆人的談話聲音雖小,還是能夠隱約聽見,女的考上了,男的考不上;女的在哭,男的在愁,好像不得不出國了,而在那個時空阻隔的年代,這,往往就意味着分手了。 今天回想,這一切當然有點幼稚,畢竟,在上帝眼中,人間所有的悲歡離合,其實都是幼稚的,不是嗎? 也不知道這對坐在我公車前面的男女,終於可有分開,反正,我這個旁觀者、同車人,是回來了。

8 年 ago

胚胎般逝去的孩子

在「打生樁」的陰霾下,「蝦殼頭」的突然失蹤,讓整個小區平添了一層霧慘雲愁,在村民的世界裏,固然悲傷;在咱孩子羣中,就更加變成一種詭異的、無處不在的恐懼。 我記得「蝦殼頭」的樣子,臉皮薄薄,個子矮小,瘦弱稚嫩得像一副新剝下來的蝦殼,常給我們欺負。反正橫看豎看,也沒什麼份量,不知道那些術士怎會選中他,去頂住那些巨大無匹的樁柱。 無論如何,每天上課下課,大夥兒還是互相緊靠着,急步走,沿着引水道,穿過濾水池,然後害怕地繞過那些打樁中的地盤。 有時候天陰雨濕,側眼看過去,總會疑心重重的覺得,其中有一根樁柱,比周邊的高,你再壯着膽子多看一眼,它竟開始向上慢慢伸展起來,彷彿「蝦殼頭」就是給活埋在這根樁柱下面,瘦小地掙扎着,要爬回地面人間。 樁柱搖搖晃晃的,快要倒塌了,我們幾個黃毛小子,都給嚇得「哇」的跑回家中,兩條小腿抖個不停,不知躲到哪兒才是個安全。 幾天後,下了一場傾盆大雨,那種下個三天三夜也不停的傾盆大雨,山泥都濕爛了,引水道也漲越了兩岸,來勢洶洶,眼看再下一天半天,就要把整個山麓給沖走了。 ──雨終於停下,來了幾個消防幫還是水務局什麼的,把濾水池的去水閘打開,積存了天荒地老般長久的雨水,散了大半天才逐漸見底,露出滿佈着苔痕的池底,也露出「蝦殼頭」卡在去水閘口的身體。 半條村子的人都來了,很多都像我一樣,第一次看見屍體,都害怕得要命。 「蝦殼頭」顯然是溺死的,本來瘦小的身體,給浸泡得膨脹變形,眼睛奇怪地仍張開着,瞳孔灰藍,斜看着岸邊圍觀的村民,以及雨後初晴的天空,他小小的蜷曲着的身體,像一個被卡在閘口的胚胎,愣愣地告別他從未真正開始的一生。 (童屍:下)

8 年 ago

山南山北走一圈

在「打生樁」的詭異傳聞,仍然恐怖地籠罩着香港的那段日子,每天傍晚,我們幾個一同住在學校後山另一邊山麓的小毛頭,都會結伴回家,好歹互相照應。 為了確保安全,學校還讓一位當值的老師,目送我們一直走到山頂,保證這邊山麓一路平安了,才舒一口氣;而我們幾個小毛頭,便會站在山頂,半剪影地向老師揮別,再在另一邊山麓的家人站在門口的接力看護下,沿着一條引水道,下山回家。 對於這種老師和家長各各負責山的一邊,以保護下一代幼童的做法,我們當時年紀雖小,感覺還是很窩心安全,假如你看過余秋雨說的山區學童故事,你大概也會明白。 只不過,即使在如此精密的保護下,我的同村書友仔「蝦殼頭」,還是離奇地失蹤了。 「蝦殼頭」失蹤當夜,全村都緊張得不得了,除了報警外,還自發地組織了一個搜索隊,徹夜的尋找,翻山越嶺,無孔不入。 但一天過去了,兩天也過去了,幾天之後,還是沒有「蝦殼頭」的影蹤。 村長決定擴大搜索網,指派兩、三個小隊,沿着山路尋找,又派全村最兇的山東人和潮州人,到附近的建築地盤去,又喝罵、又懸賞、又乞求的,軟硬兼施,還是空手而回。 「蝦殼頭」的家人開始絕望了,日夜呆在家門口,眼淚洗臉;我們幾個小毛頭每天上下課,就更加戰戰兢兢,平時走過引水道,尤其那個濾水池,總會瞎玩一會兒,可現在,都只會急步走過,小小的腦袋裏,盡是「蝦殼頭」給扔進一個深不可測的樁洞底,害怕地看着很高很高的上空,那唯一有光的小洞,看着,看着── 相像中,直到有天,一根粗壯的樁柱「轟隆」地插進來,把僅餘的天空也掩蓋了,在「蝦殼頭」絕望的嚎叫中,樁柱快速地插下,把他的眼耳喉鼻同時插毀,「蝦殼頭」從此活埋於地底…… (童屍:中)

8 年 ago

「打生樁」

我第一次面對面的盯視着死亡,是在我五歲的時候。 那時候的香港,仍處於百廢待興、民智未開的年代,很多居住於此的英國人,還愛稱香港島為Victoria Island,九龍半島為Dragon City,甚至Dragon Town,很有點煙遠的殖民地風情。 但你別說,這些稱謂今天聽來,還真的有種東方餘韻,而當時的Dragon Town九龍,還是無限的廣闊,到處都在蓋着新樓房。 然後,開始有一宗、兩宗、以至經過傳言而變成無數宗的建築意外,死傷了不少工人,逐漸,這些地盤更鬧起鬼來,再通過坊間的渲染,慢慢演變成一抹籠罩着香港、揮之不去的詭異傳聞。 為了確保工人的性命,當然也為了加快建築進度,也不知道是哪方高人術士的指引,唯一能夠阻止這場妖孽浩劫的,只有「打生樁」。 而所謂「打生樁」,就是在每一個建築地盤的主要樁腳洞下,生埋一個小孩,最好是童男,以他處子的鮮血,鞏固樁柱,祭祀各方妖孽,好讓工程從此順利,人畜平安。 這方法雖然詭異,卻廣泛地盛行於廣東民間,甚至有說它源自魯班先師,而即使當時的英殖政府大力澄清,人們還是深信不疑。我唸書的小學還在早會時,向大夥兒宣佈,叮囑我們上學時,盡量找個伴兒,盡快回家,小心陌生人,什麼什麼的。 但民眾還是害怕不已,滿城也愈發風聲鶴唳,於冬夜裏,每天下課,我都追隨着大隊,急步走過寒風虎虎的李鄭屋邨。 那時候的新聞來源,主要靠電台,而商舖又總愛把收音機的聲浪,調至最大,以廣招徠。這些繪聲繪影的晚間新聞,與乘時而起、羣魔亂舞般的天空小說,於寒夜中,此起彼落── 你剛走在街頭,聽到一家店舖的恐怖廣播,小學雞般匆匆走遠,以為安全了,沒想到街尾的另一段廣播,又冉冉揚起來,陰魂不散似的,緊追着每一個可憐的童男。 而住在我同一個小區的「蝦殼頭」,就是在這段日子裏喪命的了…… (童屍:上)

8 年 ago

意外的回憶

我在霧靄灰濛的北京,貓在飯店上網,憑藉剛學回來的一些雕蟲小技,飛簷走壁、翻牆過戶,居然就看到所有的香港以至世界新聞了。 我看完特朗普跟希拉里的惡鬥、伊斯蘭國的最新突襲、以至一輛小型飛機在歐洲墜落焚毀後,再看到香港立法會又一場可笑也可悲的鬧劇,只能像古人一樣,掩卷輕嘆。 真的,這媽丫什麼世道啊? 然後,我在無意之中,看見一宗交通意外的圖片,非常清晰的航拍,鳥瞰着一輛巴士,硬撼一輛十四座小巴,兩頭重傷的史前巨獸一樣,攤臥在深水埗的心臟。 也許沒有人會對這種新聞感到興趣,但它卻為我帶來了無限的感觸,只因為許多年前的一個夏天,就在同一個地點,興華街與順寧道的交界處,我目睹了一宗同樣慘烈的交通意外。 跟現在的航拍照片相反,那時候,毛頭小子的我,得擠過圍觀的人羣,再穿過人羣的褲管,好奇地探頭探腦,才能勉強看到發生了什麼。 然後,冷不提防地,我看見我小一同班同學的屍體。 我還記得他的名字,潘國光,矮矮小小、胖胖嘟嘟的,剃個陸軍裝,年紀輕輕便每天匆匆忙忙的跑來跑去,也不知道為什麼。 潘國光的身體給壓在巴士巨大的輪胎下,人已經斷氣,但臉上還冒着汗,血還在汩汩的流個不止。 就這麼一眼,我已經嚇得呆在當場,既不能走也不能留,只是難以置信地看着那暴曬在烈日下的我的同學,小小的、無力的、一動不動的、六歲不到便告別世界的身體。 這身體彷彿比世間的任何事物都弱小,那壓住他的重型輪胎比他龐大得多,他流出來的血灘也比他寬闊得多,我不知道一個小孩的身體,原來可以流這麼多血。 這是我一生第二次面對面的愣看着死亡,至於第一次,下星期寫吧,也許。

8 年 ag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