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傑.摩星嶺上

陶傑:香港「加燦」的煩惱

中國華為副董事長孟晚舟被加拿大政府奉美國之命拘捕,並稱有四本中國護照、三本特區護照,違反美國伊朗制裁令,準備移交美國審訊。 加拿大多年來面對中國大量灌入的金錢投資千依百順,本來在天朝眼中,加拿大這個國家既無文化,亦無歷史,但有一大片廣闊的國土資源,正適合中國人口大量遷徙,有秩序移民接管。 眼見北自北冰洋、南至美國邊境,一大片森林可供幾代中國人砍伐,還有許多湖泊海鮮可供至少五億中國人享吃兩百年。多年來又難得加拿大「文化多元」,包容大愛,對中國人和資金無限量歡迎。 現在加拿大竟敢逆皇帝之意,抓了一個人,中國外交部即刻宣召加拿大駐北京大使,嚴正喝斥:情節極為惡劣,如不放人,後果自負。 這番警告十分嚴厲,包括向加拿大發動戰爭。在這方面,天羅地網早就佈局:二十年來移民到加拿大的中國人有幾十萬,全部看簡體字的黨辦華文報紙,看大陸電視台,大手筆買了多倫多溫哥華市中心的靚屋豪宅。在全球化的世界,錢就是一切,眼見加拿大靚仔總理小杜魯多著一件中式棉襖,農曆新年,陪着笑臉去唐人街為舞獅點睛,偶而上香學着唐人拜天地,你就知道中國天朝一旦發威,加拿大會腳軟。 許多中國人與大陸的親戚接通微信。大陸的鄉親鼓勵他們在加拿大來個下馬威,發動至少五十萬人大示威,營救民族女英雄孟晚舟。加拿大的香港朋友午夜打電話來說大事不好,「大陸人」蠢蠢欲動,喝令香港人加入,否則列為漢奸。我在電話這端聽了,不禁懷念起岳華大哥。岳華如果還在,登高一呼,至少可以號召三萬加國香港移民跟大哥走。 若「加燦」香港人不參加又如何?不知道會不會爆發一場「扶舟滅洋」運動,先殺加燦二毛子,再對付加拿大白人?不久前溫哥華有一個房產展銷會,一名加拿大洋婦主持,不知何故,與一名中國大漢發生口角,中漢飛起一腳,將洋婆踢倒在地,然後扭頭便跑。看見如此熱身事件,你就明白為何今日孟大姐在溫哥華上堂時氣定神閒,面上掛着一絲對加拿大政府作為美國幫兇的鄙視的微笑。 但是特朗普給小杜魯多出難題:若香港的何志平在紐約都不准保釋,財產身家比何志平和他「幕後老闆」豐厚十倍的華為集團更無限支持。加拿大在美國的淫威之下不敢放人,但中國手上最大的王牌,就是分佈加拿大各大城市的中國人。人海戰術始終是共產黨征服外交的法寶,這次有好戲好看。 至於香港人,我安慰朋友,不必嚇得那麼面無人色。閣下生在英國殖民地時期,那個DNA已經是英奴漢奸。加拿大皇家騎警和美國的天眼將你的野蠻行為也攝入鏡頭,屆時你的兒子多倫多大學畢業,企業申請政府公務員石沉大海的時候,不要輪到老媽子投訴。 對方覺得左右做人難。我答:既然如此痛苦,不如拋棄加國護照回來香港好了。香港沒有這樣的問題。加燦朋友講了一聲粗口,匆匆收線。也許在家中用兩根大木頭頂着門板預防暴動。本文刊出之日,孟大姐去向應有結果,但願天佑加拿大,天佑港燦。

6 年 ago

陶傑:有鳳來儀見才女

香港中文大學創校超過半世紀。若論傑出校友,不論文理商,梁鳳儀博士應該是中大當然人選之一。 中大出產過許多傑出的科學家、醫學家、教育家,優秀的文學創作人才,業精於勤,又才秀於眾,而又頭腦靈活,將商業觸覺與文學天分融為一體者,以梁鳳儀居首。 梁博士是很有人情味的一位校友。每神龍見首不見尾,但再度出現之際,必定光芒如昔,熱情不減。她會告訴你最初有何工作,有何社會人情世道心得,從不令人失望的是,梁鳳儀絕少因商務繁忙放下她的一枝筆。 為誌慶中大校慶,梁鳳儀親自執筆寫了一齣獨特的舞台劇《摯愛》。憑其感召四方的魅力,登高一呼的號召,梁鳳儀竟能調動上百世界各地的中文大學校友,不同年代,科系各異,共同努力,一起完成這一盛舉。 梁鳳儀的拿手好戲是將香港社會世代的變遷融於她心中浪漫的男女主角。虛實互補,剛柔並濟,在時代的史詩背景中,梁鳳儀精於描繪浮世翻騰人情激奔的海浪波濤。 《摯愛》也不例外:以一九七九年香港經濟進入盛世到二○○三年非典肺炎,這段歷史橫跨了一九九七年香港回歸。起伏跌宕之間,有一段中外政治角力和家庭親情男女愛情的故事。閃爍其中者,除了香港人的奮鬥本色,就是中大精英永不言倦的精神。 梁鳳儀不但熟諳香港經濟歷史脈搏,也會說故事。《摯愛》以一對商家父子英志剛和英書航的代溝衝突講起。父親是現實利益主義者,得知香港即將收回,為家業的傳承擔憂,帶着兒子書航,跟隨港督上京,第一手消息知道中國將收回香港,但不准兒子外洩。 英志剛是全劇的一個中樞人物。有如香港地鐵的金鐘站,東西南北,恩怨情仇,上一代的閉塞自私,下一代的胸襟情懷,俱在此相遇。英志剛警告兒子:將來娶妻,一定要有「中方勢力背景」。但這位目光銳利的父親又一眼看到:香港回歸之後,英美的勢力不會完全撤出,會掌控金融勢力,因此:我們的一雙手,必須右手抓住英國不要放,左手抓緊中國,以求萬無一失。 二十年後,證實這個老爸,預見準確。 英志剛這個角色,在香港八九十年代中環觸目皆是,似曾相識。但新的時代來了,如長江奔流,大浪淘沙。這位商人的兒子英書航成為醫生,在沙士一役之中喪失了生命。 劇中英書航的前度愛侶南全碧也就是梁鳳儀的化身和心聲。在主權交接之間,全融風暴和瘟疫的驚濤駭浪之中,被拋棄了的女主角,接下了時代的挑戰,事業有成,於母校中大回饋感恩。 梁鳳儀此劇沿襲其一貫的文學性格,卻又因應新的形勢交出了新的試卷,而且香港文化中心演出,中大校友鼎力相助,體現了這位女士的人緣。當夜眾星拱月,台上每一位香港精英的中大校友,看得出是對梁鳳儀心悅誠服,益見文學家的強力磁場。 有一次我與梁鳳儀同機飛溫哥華,她坐在隔壁,拿出一疊稿紙,十多個小時就完成了半部小說。如此心力與功率,實我輩不及萬一。多年不見,矯若有龍在天,翩然有鳳來儀,香港五十年不變?有人說早就變質了。唯梁鳳儀笑容燦爛,活力充沛,時間沒有在其音容作品之中留下痕迹。

6 年 ago

陶傑:選舉遊戲觸礁了

台灣九合一選舉,掀起香港九龍西補選的一陣熱潮。可惜只網絡討論熱烈,投票意願低落,只有四成不到。顯見在香港,老年人和中年,加上大陸的新移民,普遍對投票的熱誠不及年輕人高。 但年輕人很任性,看見九龍西一個李卓人加馮檢基兩名老人,也提不起投票的興趣。 為何劉小麗、朱凱廸、羅冠聰等才有投票的年輕人市場?因為中外網絡世代,使用手機的小孩往往只看外表。選一個立法會議員在某種程度上,對於手機用家的一代, 與選一名小鮮肉或小美女並無太大差別。再加上該小美女或小鮮肉能學舌幾句「政見」,即使並無高論,能回應年輕人心中的立場,那一票就投給這個目標。 中方學到了市場心理。九龍西的那個親中女候選人勝在年輕,「得票率」還高於李卓人加馮檢基。此一現象在香港是一個新課題:如果年輕選民憎惡這個所謂親中建制的女偽精英候選人,為何不出來將一票投給泛民花了吃奶的力量來呼籲支持的李卓人呢? 若不想那個親中女性當選,最好就是讓一個傳統的老民主派當選。但即使有馮檢基這個疑似親中候選人出來𠝹票,年輕選民的投票慾還是鼓動不起來。 另一個原因是九龍西這個地區窮人多、老人多、新移民多,年輕人少。年輕人即使在九龍西出生,大學畢業也盡量搬到灣仔尖沙咀。九龍西還有一個西九站附近的新物業,業主都是大陸人。中國的組織力非常強大,來香港買樓的大陸人,很快就得到香港永久身份證。這一點香港特區的入境處,早已經是中國手中操控的一個公安局分支,看三十年前的梁銘彥的言行就會知道。 中國並不是坐等二十年,看國際形勢變化一事無遺。共產黨最關心政權的存亡,它對於世界變幻的新生事物,非勤力學習不可。而泛民和香港年輕人有一大缺點,就是懶惰。你的敵人很勤力,你自己懶惰,就算閣下的政見如何,代表世界公義也是徒勞。 台灣的高雄市則淪為國民黨地盤。二十年前的吳敦義也做過高雄市長,但一事無成。現在這個光頭佬,必須要像柯文哲一樣,在言行和政績方面,品格與基因都要與國民黨切割。換言之,台灣的政治到了有第三細黨出現的形勢。民進黨無能,國民黨靠不住,那麼第三勢力在那裏?柯文哲在台北,就是第三勢力的代表,但這個人太滑頭;高雄的這個國民黨光頭人士,是龍是蟲,要看他上台之後行為的「非國民黨化」。 民主出現極大的弊端,在西方被極左的極端勢力騎劫。香港台灣未免受影響。台灣的同志勢力也騎劫了民進黨,天天大講LGBT和同性婚姻。這是少數人的人權,不論如何正確,必須承認與大眾市場無關。台灣仍是一個華人社會,將美國東岸的價值觀強行移植並無作用,只有起反效果。這是台灣香港兩地民主選舉帶來的最新教訓,但許多人是否聽得入耳,則作別論。

6 年 ago

陶傑:金馬獎事件說從頭

金馬獎事件,台灣年輕一代的紀錄片導演宣示其政治訴求,嚇得台下一干大陸明星面青唇白。老一輩的李安有智慧,座中報以微笑,但沒有鼓掌。到頒發「最佳電影獎」,本來由李安與鞏俐一齊頒,鞏俐不敢再上台,李安大方完事。 此一過程,看出誰更有國際視野和體面。大陸的明星無論多紅多有錢,只是一羣在極權籠罩下圈養的名利動物。 金馬獎事件是一九七二年尼克遜與周恩來簽署上海聯合公布之後的產物。美國從來沒有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主權涵蓋台灣。由上海聯合公布到兩國建立,美國只是「認知」:海峽兩岸的人都承認只有一個中國。 這句話是超級師爺基辛格當年想出來的。海峽兩岸的人都「認知」只有一個中國,但沒有說這個「中國」是什麼。當年尼克遜的考慮,是將所謂「一個中國」模糊化、原則化、抽象化,令美國在必要時有自己的解釋。也就是說「一個中國」是一種中國堅持的立場,美國沒有「承認」(Recognised),也沒有贊同(Approved),只有所謂的「認知」(Acknowledged)。 「認知」的意思就是「我知道你這樣說了」。但心中並無同意。此一立場,美國堅守四十年,證明在外交智慧方面,周恩來只是猶太人基辛格的手下敗將。 拖到今日,中共急了。其實蔡英文從來沒有宣示過台獨,她只是在精神原則上希望台灣將來成為一個獨立國家。蔡英文繼承了馬英九的「維持現狀」,只不過沒有再強調所謂「九二共識」。就像伊索寓言裏,一條河邊,一隻狼想吃一隻羊,總要找出種種藉口。中國只是感到現在「國力」已經足以強大到令一個新皇帝能彰顯新政績的程度,蠢蠢欲試,但美國大聲喝止。 反而是煽動的網民情緒一發不可收拾。大陸的年輕一代一說到台獨,九成九都跟着官方青筋暴現。但台灣的下一代卻對「回歸祖國」毫無興趣。中國現在才發現,二十年來只統戰中年以上的台灣商人,失去了台灣年輕一代的支持。他們寧願北漂台北,也沒有西漂福建或北京上海。 為什麼?因為中國的改革開放只歡迎台商的資金。台灣的年輕人沒有資金,要他們去大陸工作只能做打工仔。在這一點,中國大陸的制度不可能在經濟上統一台灣的年輕一代。加上下一代上網,看日本漫畫和小說兼周遊四海,自然對中國愈來愈不感興趣。 偏偏金馬獎又來了這一手。英文說得好:不要只貪圖贏了一個戰役(Battle)而失去了一場戰爭(War)。很有常識的格言,只是十三億中國人沒有一個明白。

6 年 ago

陶傑:加州會獨立建國嗎?

通過退歐,意大利、匈牙利、捷克等愛國勢力對歐洲離心日起。這是一個世界趨勢分裂,而不是流行統一的時代。 美國的加州有人謀求獨立,不是今日的新聞。加州內有一個叫做Yes California的團體,天天在鼓動這個美國人口最多、財富最盛的州早日獨立。 「是的加州」獨立團體今日的領袖,四十一歲,名伊文思。他日夜奔走,建立羣組和臉書,鼓勵加州獨立。原因是二○一六年十一月,當美國大選特朗普宣布獲勝,他在加州的街上看見許多人失聲痛哭,有如末日來臨。伊文思覺得這是他半生未見過的奇景,加州的人在公眾場合嚎哭得近乎失控,這就是加州可以獨立的市場。 體察如此「民情」之後,伊文思覺得時機成熟。兩年來,他的臉書累積了四萬二千信眾,比起加州的民主黨僅少了幾千。在特朗普當選之日,「是的加州」這個組織,會員已經超過四倍。 二○一七年一月,路透社民意調查,支持加州獨立由兩成躍升至三成二。史丹福大學同一月調查,加州十九至二十九歲青年,有三成六支持獨立,另有兩成三未立定主義。 若將那主意未定的兩成減半歸入主張獨立者,則主張加州脫離美國的民意,在加州內已經有近半。 「是的加州」在二○一三年成立,本有一名始創股東,叫做馬尼內里,他遷居西伯利亞,在兩年前公開說他對於美國已經徹底失望,決定移居俄國,取得俄羅斯公民權。 馬尼內里才是加州獨立組織的真正領袖。莫斯科對他非常有興趣,免費招待他去俄國出席了一個研究獨立建國的會議。雖然並無證據顯示俄國就是這個組織的背後金主,但加州獨立的示威集會,俄國的國際電視新聞大肆報道當做頭條,並將其政治信息擴大宣揚。 伊文思看見勢色不對,驅逐了馬尼內里,二○一七年上半年才自任為「是的加州」主席。但從此記者追問貴公司是不是與俄國有關係。 今年五月,加州超越了英國,成為全球第五大經濟實體,全州GDP總值二萬七千億美元。加州也是美國聯邦財政預算的最大負擔者,人口近四千萬,多於波蘭。 加州人不少希望獨立,其中一個原因是面積大、人口多,但參議院議席卻與其他州一樣,只有兩票。若以十九世紀標準,如此人口比例代表,早應改革。但憲法規定加上共和黨在任,當然不可能。 加州會不會獨立?中國顯然樂見。因為大量中國移民領有綠卡,就在加州着陸,貪圖氣候怡人,飛回中國最近。 洛杉磯也有中國孕婦的月子中心。加州若有一天獨立,以中國人前往美國移民,然後繁殖生子的速度,三十年內可以成為中國在太平洋彼岸的另一個省。 若有這一日,你會奇怪嗎?不會。因為在五年前,沒有人想到一個電視娛樂節目主持能做到美國總統。

6 年 ago

陶傑:租書檔的日子

六七十年代,香港有多處地點可以租書,金庸的武俠小說、梁羽生、倪匡以魏力為筆名寫的《女黑俠木蘭花》、依達小說系列,還有其他人如臥龍生、諸葛青雲、古龍,全部放在當眼的前列。 租書七十年代初,一本一毫,租期三日,按金一元。租兩本僅二毫,可以兩天看完。出租的武俠小說都用蠟紙包好,曾經有許多人帶進廁所翻看過,衞生奇劣,不免有一陣霉臭味,若在今天,看完一部租來的《射鵰英雄傳》,不大腸桿菌染身肚瀉三天才奇怪。但由於武俠小說在課堂是禁書,看這種紙質的書就好像與江湖人物交朋友一樣,因為禁書本來就應該是這個味道。 香港灣仔就有幾檔。一在利舞臺對面的冷巷。我的中學在保良局上面的山頭,每天回家經過正好幫襯。另一檔在灣仔道舊國泰戲院偏鄰的普樂里。一個穿唐裝的胖老頭主持檔口。一九七二年「六一八」雨災,那個地方後面的山頭山泥崩瀉,一個租書檔全部埋沒,檔主不知去向。料一夜之間血本無歸,也應該轉業了。 另一檔在謝斐道梅江客家菜館側鄰,斜對面還有一家餅店。租兩冊書再花一毛錢買一塊合桃酥,用紙包着,邊食邊啃書是那時貧賤生活的樂趣。 還有一檔在駱克道消防局邊的窄巷──很奇怪,舊書檔都開在窄巷裏的──店主是一個駝背中年人,也穿着唐裝,說話聲音尖奇,有江湖氣,時時有夥同老友在書檔聚會。 他坐着時戙高一條腿,眾街三山五嶽人馬,中學生揹着書包,躬着身子,攝身走進黑巷深處一架的武俠小說,其他作者比較冷門。獨孤紅、武陵樵子、柳殘陽、蕭逸。有的是香港作家,更多的卻來自台灣。那時大陸易手,一大夥文人離鄉別井逃亡,不論來到香港還是台北,僅有一枝筆寫作餬口。武俠小說那時就是一條出路,但要有人辦報紙。 香港那時的小報甚多,有點小本錢的文人大可試辦。一張報紙打開,除了馬經,就是一整版的小說。武俠正好大放異彩,相互競爭,寫得精采的繼續,寫得不好的下台。 租書檔那麼多,那時即使印行武俠小說,很少人一整套買。我經過駱克道,那裏有一家臨時書店,我走進去看見一整套《素心劍》放在面門。我翻了幾頁,那個店員還拚命上來推銷:「好平呀、好好看的呀,十多元一套,真抵買。」口袋裏哪有這許多錢?放下之後,再也沒有回頭。 武俠小說之所以難寫是因為在那個想像的世界,也不能全部以神怪武功出之。寫得出色的如金庸,必然結合了現實和人性。武俠小說家羣雄並起,那時對於中學生,口袋裏那一角錢租資就是一張選票,金庸和梁羽生雙雙在前面帶頭。《女黑俠木蘭花》次之。那時在書檔裏租不到的,就到灣仔分域街小童群益會的架上看看有沒有。在駝背佬和灣仔胖老頭那兩處,我看完大部分的《女黑俠》以及一半的梁羽生金庸。 家長教師愈打壓,小孩愈想偷看。那時的金庸豈止與共產黨對抗,還有香港的教育界。看武俠小說不知是犯了什麼大罪,沒收之餘還要罰站。若是看了同一位作者倪匡的《浪子高達》,文字艷情,更是記大過的重罪。 租書檔沒有了,只有一兩家武俠小說在時間中流傳。但是香港的時間卻是借來的。到了今天,說故事的人也在時間的走廊消失了背影。

6 年 ago

陶傑:什麼貨幣可以保值?

美中貿易大戰升級為冷戰,中國的經濟體系由國家操控資本,國家則由一黨操控,一黨又由結構性的貪污來腐蝕,這樣就出現了龐大的問題。 貪污與錢有關。若一個貪污的專制政府擁有絕對的權力,最終當然是天下之財莫不歸其擁有。但中國不是太在運:二十一世紀的「天下」,不再是秦始皇或明朝朱元璋那個範圍,東起東海,西至崑崙山,而是地球很大,還有一個美國在大西洋的另一岸,是地球的霸主。 這樣一來,天下之財就遇到五千年未曾見過的衝擊。中國的人民幣遇到中國的「天下」之外流通的美元就發生貨幣價值、貨幣利益、貨幣性質的重大衝突。 美國既是真正的二十一世紀天下霸主,有權開機印鈔票。中國認為自己崛起,所謂「太平洋容得下兩個大國暢泳」,中國也學着美國一樣開機濫印鈔票,但中國的人民幣無法真正衝出南中國海,這樣兩大霸權,兩個天下,兩種貨幣就爆發了極為有趣的衝突 。 更為有趣的是,港幣剛好夾在中間。香港人都是炎黃子孫。香港特區政府的特首都花了吃奶的力氣,呼籲香港的下一代對中國多懷有感情,學做中國人。但正如香港特首及其高官,子女都一定送往英美讀書一樣,港幣的匯率不與人民幣掛鈎偏偏與太平洋另一邊的帝國美元掛鈎。 如此一來,身為香港人,使用港幣,若美中兩國關係良好,沒有問題。但美中兩國一開始打架,港幣在兩個交惡甚至要離婚的父母中間,就會淪為問題兒童。 特朗普若加強對中國的防衞性進攻,夾在中間的港幣成為犧牲品,特朗普不會有半分憐惜。中國的大撒幣,撒的不是人民幣,又是本身儲備的美金,則對港幣的處境也形成極大的壓力。 近來香港市面紛紛有金融專家警告:趕快拋港幣入美元。講到一個錢字,再「中國人」的香港人都是純粹的經濟動物。按道理,一個愈來愈愛國的香港,應該拋港幣買入人民幣才是。怎麼反過來要擁抱美金,踢開人民幣呢? 中國人基因裏等表裏不一、嘴巴愛國、心臟和兩腳都個個崇洋的德性,看來美國和日本眼裏,早就了解確切,嗤之以鼻。對付這種民族,特朗普當然有辦法。日本的安倍去了中國一次也微笑歸來,成竹在胸。 香港儲備又面臨女特首林鄭月娥大手花撒、填海大嶼山而岌岌可危。另一方面,林鄭月娥的財政司司長陳茂波又說要準備動用儲備支持習近平的一帶一路撒幣大工程。這樣一來,那一丁點香港外匯儲備在太平洋和南中國海之間即刻變成個淺窄的維多利亞港。香港人不是傻瓜,即刻懂得西瓜偎大邊,抱入美國人的大腿,轉兌美金, 當然是求生存的辦法。 但是美金也有波動,不能將雞蛋放在同一籃子裏。香港的房地產的磚頭本來全球最保值,但大陸經濟又因被特朗普圍堵而逐漸見底。「北水南調」日漸枯竭,香港的房地產也漸無人接貨。股市則更不消提。 投資古董名畫是一條路,但可惜又被美帝虎視眈眈,嚴打黑錢外流。美帝真是天生跟中國人過不去,太平洋那邊的特朗普及其政府還一隻圓睜眼的貓,守在老鼠洞口,洞裏的一窩老鼠吱吱喳喳不如如何是好。 貨幣不穩當,唯有炒實物。友人定期在香港開拍賣會,供香港老人家將家中幾十年私藏的舊書、舊報刊、舊物上繳拍賣,底價一百元。看見這等拍賣會就知道香港人心虛怯,特別是有幾十年的名家二三,其書信都被同一個人拋出來,賣得就賣,趕緊套現。 寫信的那個人通常還健在,書信涉及私隱。文人是讀過書的,若不是快要餓食,那幾封書信看在前老闆或朋友的分上,不應胡亂拍賣。還有許多簽名贈書,當初以為「寶劍贈俠士、紅粉贈佳人」,文人之間送書以為惺惺相惜,沒想到有一天也被對方拿出來叫價拍賣,三數百元大小通殺。 看見如此拍賣會就知道美國的特朗普有多厲害,將十幾億中國人連同香港搞了個人仰馬翻。不論老鼠搬洞,螞蟻搬家,最可恨就是外面有一隻貓看着,或一個如特朗普般的頑童正在燒一堆枯葉來點火。 這是亂世。

6 年 ago

陶傑:如此建築,如此江山

北角的皇都戲院一度要拆,後引為一級文物古蹟,引起文青議論。   此建築據說是亞洲第一座所謂西方現代主義作品,屋頂有幾條橫豎交替的石屎樑柱結構,據說蔚為奇觀。   皇都戲院五六十年代,是電車進入小上海的一座城門。舊上海人來到北角聚居,緬懷以前在上海美琪和蘭馨戲院看《月宮寶盒》、《出水芙蓉》的日子,皇都戲院遂應運而生。初初建成叫做「璇宮」,也很有舊上海風格。   上海人看不起廣東戲,自己愛聽越劇和崑曲,然後就是上觀荷李活西片,低頭則吃西餐。皇都戲院隔鄰就有一家溫莎大餐廳,羅宋湯和牛排,一塊蛋糕加咖啡或茶,完全是舊上海凱司令餅店的味道。   今日的皇都變成福建佬新移民商場,賣鞋的賣鞋,腳底按摩的腳底按摩,也不可以說瘡痍滿目,只不過文化多元,有如今日去到倫敦看見遍地的阿拉伯移民,某些從前一度風光的區域如五月花出現了露宿者,一切只是二十一世紀全球化帶來的新景觀,不可以說誰對誰錯。   皇都的商場,今日有一位書法名家在內展覽作品兼而營業。這位世外高人據說顏真卿體十七八代的傳人,一手毛筆字可與六十年代上環酒家和米店的招牌風格媲美,令人感嘆今日炎黃子孫之下一代,個個低頭盯着一部手機,短訊用微笑和手指公的符號,叫他們拿着一枝筆寫「領導人好,晚上好」,即使簡體也都歪歪斜斜,遑論叫他們手執毛筆沾墨寫書法。   閒話表過。皇都戲院即使要拆又何必哀悼呢?畢竟這種建築在澳洲墨爾本、加拿大魁北克,甚至溫哥華多倫多也多的是,不要說巴黎倫敦羅馬。   殖民地就是殖民地,即使有一點西洋建築也屬第二三流。譬如台北總統府和舊高雄火車站,皆是日本滿洲國和大正時代的洋建築,與日本本土同期相比,格局和氣勢都低了一班,拆之實無足惜。   連上海外灘那一排,人人都說像利物浦,又怎可以跟利物浦二十年代之帝國格局相比。當年紅衞兵進駐,建成工人造反司令部,乒乒乓乓的拆了一通內裏的裝飾,紅衞兵和工人造反隊力氣小,也開不動大型的拆樓機器工具車,致使外灘英國殖民地舊建築漏網。今日仍然高高聳立,一看見就想起中國人當年在上海拉黃包車,據說被洋人踢屁股的民族恥辱。   若今日懂得「保育」皇都戲院,為何不懂得「保育」中環的舊郵政局大廈、舊香港會所、銅鑼灣的舊利舞臺?若四十年前得保此三建築,今日香港的風貌、地位、香港人的尊嚴都不一樣。若還加上尖沙咀舊火車站,這四大殖民地文明建築都可以保下來,則今日香港就不會只剩下一個海港城和羅素街。連大陸的文青背囊客也寧願取道香港另往檳城,找尋孫中山和汪精衛留下的足迹,也不會駐足香港。   …

6 年 ago

陶傑:教廷眼中的半杯水

梵蒂岡與中國簽訂協議,就中國任命主教問題妥協,引起巨大爭議。 對於梵蒂岡,眼前有一小杯水,是喝了這小杯水與否的問題。但對於很多人,認為是大半隻空杯,而且那一點點水裏有毒。 這個世界視乎不同的人如何由不同的角度看同一件事。對於梵蒂岡,十三億中國人是一個可以開發天主教的龐大「市場」。有如二十多年前的克林頓與中國交往,比將中國關在文明世界的大門外更好。 但二十多年來,西方卻發現那一點點憐憫遭到中國的利用。一旦開始交往,中國有足夠的魅力,令你像上了癮一樣無法控制,那點交往逐步擴大,直到你受到中國的誘惑。當初以為改變中國,最後卻完全被中國改變。這就是紅色中國的某種「魅力」,西方人士即使有讀過三百年來中西交通史,也極容易中招。 中國在拆毀教堂,進一步趕絕地下的基督徒,本來梵蒂岡可以提高談判的條件,因為這個時候,中共需要梵蒂岡多過梵蒂岡需要中共。因為將台灣在歐洲最後一個邦交國拔掉,一直是紅色中國的最大心願。為了破除台灣在歐洲最後一個邦交國,即維持一點面子,中國可以提出更大的讓步。 但似乎梵蒂岡並無提出。譬如,梵蒂岡可以堅持在協議內加入條款,讓中國的天主教徒可以去梵蒂岡參拜,正如維吾爾族可以持護照出國前往沙特阿拉伯。 中國一定不會批准,許多人也覺得不可能。但這就是談判的藝術,沒有試過你怎麼知道不可能呢?梵蒂岡的主教不太認識中國的心理,難怪遭到香港前主教不斷的抨擊。 與中國談判跟在利源東街買一件女裝衣服極為相似。幾十年前我跟隨一位親戚去利源東街。一件衣服賣五元(勿忘記通脹,我是指六十年代的事),我目標買家嫌貴,要求減到四元。小販囉囉唆唆:「我哋已經冇得賺,俾吓面啦。」但當事人扭頭就走。小販無奈在後面大喊:「好啦,四元就四元啦。」 這時我的那位親戚回頭對小販說:「現在我要三元半。」小販非常痛苦,也很憤怒:「剛才你明明說四元也可以的!」當事人不慌不忙:「對,但那是剛才的事,你拒絕了我,我覺得受了侮辱,現在我提出的價錢是三元半,扣多五毫,你賠償我感覺人格受辱的心理創傷。」 沒有騙你,我這位聰明的親戚六十年代已經會講如此有哲學智慧的對白。結果小販無奈,最終以三元半交易。 據說美國總統特朗普幾十年來商業談判也是用同一樣的辦法。出手很狠,義無反顧,對手若有投降之象,以更大的鄙視回頭再施壓。 這一套戰略,似乎中國在使用,而且更得心應手。梵蒂岡多次吊胃口,中國進一步打壓國內的教徒。你愈遲與我達成協議,你的信眾在中國處境愈慘。拆教堂十字架、在教堂內加掛毛澤東像,這就是中國對梵蒂岡最新的開價。梵蒂岡若再七嘴八舌,婆婆媽媽,下一步可將教徒分批重囚。 這是一個很刻薄的世界,尤其商業活動。六千年來的印度人、兩千年來的猶太人、中華民族最精做生意的上海人和潮州人,都用這種方式,為自己謀取最大的利潤。在商界之中,這種手段無甚大驚小怪。偏偏在外交和政治中若有人用,一般市民和知識分子就覺得匪夷所思。 梵蒂岡在中國面前有點不知所措。因為這個歐洲小國忘記了天主教的初心。在香港,我目睹許多教徒逐漸也忘記了他們信教的初心,覺得他們的宗教與某種撲滅此一宗教的政治勢力可以和平共處,甚至可以同時兩邊都愛。 但是,耶穌早有勸導:「你們既不可以既侍奉上帝,又侍奉財神。」這句話小學一年級我就聽見真光中學校長何中中在台上誦讀。何先生是廣州人,美國傳教士培養出來的精英。

6 年 ago

陶傑:雙龍不如一汀

亞洲電影《我的超豪男友》在北美賣座冠軍,令全球華人包括新加坡人覺得極為鼓舞。   戲中主角亨利高汀是英馬混血靚仔小生,樣子有點像清純版的呂良偉,而且一對眼睛明亮照人兼有雙眼皮,打破了以前西方眼中單眼皮小眼睛的偏見。中國男人不但在荷李活的銀幕上睜眼了,而且昂首挺胸了。雖然亨利高汀的名字還是全英文,有如前香港女強人鄧蓮如爵士的英文名叫 Lydia  Dunn,單看字母排列,並無半絲炎黃子孫的味道。但退而求其次,有此成績,確實史無前例。   《我的超豪男友》片名英文 Crazy Rich Asians,不但呈現了華人的奢華有錢,而且因戲中的豪門望族是新加坡人,有一份歷史的品味。片中的豪宅,園林建築,盧燕出場更一身長衫,講話有前清慈禧太后的宮廷貴氣,是《臥虎藏龍》後華夏文化又一次非常有面子的銀幕呈現。   亨利高汀身為華裔男星,還有一大成就,就是在另一部美國黑色懸疑喜劇《小生幫忙》裏,他飾演一名鬼妺的作家老公,不但有書卷氣,而且也破天荒第一次以亞洲黃皮膚男人的身份,與一名白種美女主角演出了牀上戲。   此一突破,在荷李活電影史上才是真正的石破天驚。你知啦,西方白人觀眾一向對中國有偏見。他們的祖父受到傅滿州和陳查理的洗腦,覺得中國人都在唐人街開洗衣店和餐館。三十年前鬼才導演米高契米諾的《龍年》,男主角米奇洛基就破口大罵片中一名華裔女主角代表的亞洲女性有如婊子。幾十年來只有白裔女角與白人男主角的調情接吻戲,絕無一個鏡頭,包括我們大哥成龍在內,膽敢如此僭越,嘴吻一名白人女主角。   連李小龍也做不到的,亨利高汀哥哥做到了。《小生幫忙》裏的黃白牀戲,雖然只過場的十秒鐘,並無細節,但男上女下,亞洲男人把白人女主角壓在下面,如果五十年前紐約唐人街的金山阿伯今日復生,看了這一幕,我擔保個個都熱淚盈眶,在戲院裏高呼我大中華萬歲。   說到這裏,飲水思源,必須客觀地感謝中國近二十年提升了國際實力,增加了話語權。沒有中國製造貨品深入西方,沒有中國留學生努力讀書打拚,沒有中國資金收購紐約的華道夫酒店,你以為美國人,包括荷李活,會乖乖將電影銀幕的話語權讓給你?   人家黑人早已經在電影《黑豹》中宣示了少數族裔的主權。《我的超豪男友》遲來一步,遲到總比不到好。亨利高汀一口英文,土生地道,全無半點唐人街口音,這一點確實連李小龍也自嘆不如。而且中國人第一次不靠動手動腳的拳腳功夫,也不必李小龍嘴巴發出像猿猴般的怪叫,而以大量文藝腔的對白征服了美國中產觀眾的心靈,這一點身為炎黃子孫,看了能不激動嗎?…

6 年 ag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