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故事的技巧,有人與生俱來,有人後天惡補,陳友應該屬於前者,原名陳志濤,改藝名陳友, band仔喜歡吹噓,「塵友塵友」,易記又有故事,英文名索性叫做Chan Friend,其實他有個斯文得多的洋名Anthony。
陳友不止是溫拿成員,亦是電影導演、編劇、監製、演員,拍《不脫襪的女人》將張曼玉捧上香港電影金像獎影后寶座,他自己提名最佳導演。
九十年代北上做生意,怎知焦頭爛額,現在回想,冷落移民美國的妻兒。「男人嘅ego好大,覺得搵食大晒。」他認罪。太太突然患上重病,醫生診斷已是末期,他後悔只顧事業,陪太太尋療法,竟奇蹟康復……這些不止故事那麼簡單,而是生命見證。
陳友由講故事的導演,變成生命信仰見證人,塵氣漸減。
送火水的少年
陳友的故事,由天后近維園一帶說起,六十年代他的舅父開雜貨舖,他十歲左右幫手送貨。「單車前面一個貨斗,放兩桶火水,後面掛多兩桶,踩過去避風塘送給艇家。」舖頭附近街坊朋友,同一條街有父母開洋服店的彭健新,還有阿強,陳百祥兄弟的媽媽也在附近做廚房和包租,一班街童原本一起拍公仔紙,逐漸一起夾band,最初叫做Loosers,後來改組加入譚詠麟、鍾鎮濤,改名Wynners逐漸走紅,陳友是隊中鼓手。
溫拿由七三年紅到七八年,五年上到高峰。「很多人找阿B和阿倫單飛,去拍電影和出個人唱片,他們覺得不應該丟低兄弟,但我們做兄弟又覺得:『唔好阻人啦,大家不如嘗試另一些工作啦。』」
溫拿分開後,陳友去了做房地產。「那時搵錢最多,跟一個uncle去做新界丁屋,別人認得我,一個經紀開價五萬元買丁權,我同樣開價五萬元,村民願意賣給我,我有少許着數,成日陀住個call機周圍去搵村長傾。」但他自問不是生意人,好玩才重要,去了開酒吧,在酒吧認識TVB的監製導演,又轉了去做《歡樂今宵》藝員。「我主要做幕前,成日覺得啲橋咁『糞』,變了幫手度橋,因為我在溫拿有經驗,做騷的橋都是我度,rundown編排,歌與歌中間說什麼,看台下反應,說什麼有效果,說什麼沒有效果,經常跟TVB導演討論,他們都讓我話事。」
和鍾鎮濤膽粗粗度戲
電視台始終限制大,他開始構思拍電影。「鍾鎮濤有一日搵我,他說想由台灣返港拍戲,我膽粗粗建議自己搞,他在台灣很紅,找來一個彭雪芬,有男主角,有女主角,就可以去賣片花,沒有故事喎,我話:『有個香港人,跌咗落隻船,去咗台灣,醒咗,中間有咩經歷,講香港台灣兩個地方交流的故事。』就這樣賣給片商,那時認識張堅庭,他做編劇,他幫手度劇本,就這樣度了個故事,叫做《馬騮過海》,就是我們搞的第一部電影。」
他多謝泰迪羅賓,可以說是他的師父,給了很多意見,又多謝台灣紅小生鍾鎮濤,結果票房沒賺沒蝕,穩陣走出第一步。他覺得創作過程很開心,製作過程很辛苦,剪片過程很有滿足感,唯獨最後階段,收錢過程他不太想做,於是加入邵氏,由方逸華計數和負責收錢。陳友和張堅庭合作愉快,阿庭最初做編劇,後來沒人做導演,陳友說:「不如你做埋,買本書學吓啦。」就這樣,張堅庭拿着書,學習看「視線」,他比劃着左右:「你望我,鏡頭放這邊,演員就不可以望那邊,你cut我,我都要望返這邊,不可以望那邊,不可以過界……這樣就做導演,是否很原始?」
刀仔鋸一千七百萬
兩個初哥,陳友和張堅庭就這樣自學,拍了第二部電影,鍾鎮濤、葉童主演的《表錯七日情》,一間屋兩個人,製作費一百多萬,票房一千七百萬。「開了個大jackpot,故事是我親身經歷,因為不知就裏沒有報稅,有護衛員上門搵我老婆追稅,否則七日內拍賣間屋,就寫成《表錯七日情》的故事,後段是創作,阿B演這個失落的護衛員,葉童演一個老公不知所終的女人。」
方逸華亦教曉他不少慳錢之道,例如佈景板的釘,用完散滿一地,她教導用磁石丟到地上一吸,可以拾回重用。他和張堅庭的二人組殺出血路,改名二友,在尖沙咀租了個小小的寫字樓,和楚原導演合租,就在這裏,誕生了二友的招牌電影《一屋兩妻》、《一妻兩夫》、《殺妻二人組》,中低成本的中產喜劇。「我們有個創作房,不夠一百呎,我和阿庭每日差不多用十個八個鐘度橋,一星期七日,我們不懂得動作,只懂得講爛gag,看很多處境喜劇,例如活地阿倫,主要講人物,人物和人物在不同處境中產生的戲劇,通過性格產生的喜劇,我們時常研究這些東西,度橋即是出賣自己,出賣朋友、兄弟、出賣親戚,周圍攞人啲橋,改來改去。」
他們和嘉禾合作,何冠昌扮趕着去打golf,教曉他賣故仔要扼要,幾句講出骨幹,《一屋兩妻》的故事是:「麻甩佬好衰,唔愛掉咗冇所謂;但若有人執佢舊愛,佢會好唔抵得。」 至於他執導的另一部電影《三十處男》,故事大綱是:「一條水喉三十年未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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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張曼玉做影后
陳友擅長講笑話,不過他最自豪的作品,是文藝片《不脫襪的人》,片中張曼玉超有氣質。「我有個好正,正到不得了的攝影師鮑德熹,最難處理的是,去到現場要跟他講數,他總喜歡倒轉方向拍攝,他說:『這邊有斜陽,拍出來靚得多。』但這邊沒有門,主角怎走進來?時常都要爭吵,慢慢向他妥協,真的拍出來靚好多,幫到整部戲,結果張曼玉拿了那年最佳女主角,攝影拿獎,美術拿獎,我都有提名最佳導演,但拿不到。」
《不脫襪的人》記錄了那個年代靚的人和靚的香港,他很開心。
另外他的喜劇記錄低梅艷芳喜劇的一面,兩人合作六至七次,他自詡男演員中跟梅艷芳合作算最多,他讚阿梅對導演完全信任。「她做戲時,交晒俾你,你要她做爛撻撻婦人,惡死能登,一來就放到很盡,不夠可以再多些,絕對好的演員。」
與太太關係變陌路人
陳友七十年代結婚,他和太太鍊車認識,兩人分別在路上駕着Alfa Romeo,他看到對方是靚女,就踩油互鬥,一直飛車到石澳,不鍊不相識,太太年輕時是有型靚女,兩人婚後八○年誕下兒子陳良韋,他○六年參加過香港先生,後來創辦網站做老闆。
九十年代陳友到大陸做生意,試過影視、廣告、購物頻道等不同業務,至於太太和兒子,八十年代已移民美國,當時兒子只有兩歲,夫婦父子相處時間很少,現在回想,他覺得是人生一大遺憾。「我是一個浪子,拍電影時,通宵達旦不回家,日日在公司度劇本,真的需要我的,我做得很少,家裏是否需要我陪着兒子成長?我沒有。太太一個人帶着兒子住在美國,她過了很長的太空人日子,我都有遺憾,九十年代我繼續去搵我的事業,很自我中心,覺得男人搵食大晒。」
太太有沒有怨他?他嘆氣:「已經當我不存在,很陌生,很疏離,溫拿時代,太太盡量少露面,以免影響粉絲幻想,她就躲起來,拍電影時,她就去了美國,我搵到錢買間大屋給她,但她不是要錢,要時間和關懷,現在回想,很多東西要平衡。」
有一年,他已搬到北京居住,跟太太很少溝通。「一係就離婚,不離婚就各找各的方向,我太太找到宗教,她告訴我:『你對我不好,我有教會對我好。』她時常去教堂。」
直至太太驗出患上重病,他才對人生大徹大悟。「當時我在北京,她打來說腳痛,走路一拐一拐,她叫我去美國看她,那時我做生意都好辛苦,一到機場,見到一個老太婆戴着冷帽,戴着眼鏡,拿着枝枴杖,以前她駕Alfa Romeo穿名牌,轉眼間幾十年了,忽然之間有一種罪惡感,由那刻開始,我覺得自己有些東西不妥,成日覺得做生意搵食大晒,其實不對,開始過回簡單的生活。」
祈禱醫好太太骨癌
之後他陪太太回港找醫生,落機去做推拿,一按就按斷了骨頭,要用擔架抬走。「第二天去看骨科醫生,一照就照到全身骨頭都是癌細胞,然後做磁力共振,發現肝臟有個很大的瘤,腫瘤科醫生說是末期,不知為何這樣,心裏很驚,很難過,很遺憾,密密出入養和,看看有什麼方案醫到她,但是沒有,後來有個世姪叫我祈禱,我不懂怎樣祈禱,只是說:『讓我太太沒有那麼痛,讓她活長些時間,如果她能康復,我會宣揚祢的大能。』那麼湊巧,第二日醫生跟我說:『我們幫你太太驗骨髓,她不是肝癌擴散到骨裏,而是骨癌,骨髓中的細胞變異,將鈣質分解到血液中,骨頭好像蝕到通晒,以前無法醫治,近期有方法,提鍊骨髓的幹細胞,將全身骨髓和整個造血機制完全清洗,放回骨髓,是移植自體骨髓,然後令造血機制重生。』我心想怎會這樣巧合,昨晚才祈禱完,今日醫生就這樣說,好像是神蹟,一直無法醫,變了有醫治方案,循步漸進注射標靶藥淨化,又提煉骨髓的幹細胞,在一個全隔離的病房,殺到什麼血球都沒有,白血球、紅血球、血小板都沒有,然後放全新的進去,放入去那天,醫生跟我說,你太太今日重新出世,原來那天是我生日,變了我對神蹟深信不疑。」
現在他經常去教會講見證,將自己與太太的故事到處宣揚。「我答應了神,我不敢不講,香港、美加、馬來西亞、內地都講過。」
這事發生於二○一三年,已十年有多,他當太太完全康復。「她換過整個造血機制,不用去做醫療美容,她年紀大過我,青春美麗,感謝神!」
經歷過那麼大件事,陳友和太太由疏離變回親近,多了時間互相陪伴,他自問改變了很多,待人接物方法也不同了。「自從這件事,我相信人生的劇本上天早已寫好,如果我想做一件事,我問自己應否做,應該做就努力做,成不成功?沒所謂,我盡了力,不是我話事,上面話事,人開心好多,因為我沒有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