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四年約滿邵氏時,《傾國傾城》與《瀛台泣血》仍未殺青,凌波公開承諾,一定會拍完為止,「對我來說,李翰祥始終有恩。」
可是,三年後波姐與金漢自資開拍《新紅樓夢》,李翰祥卻替邵氏炮製《金玉良緣紅樓夢》大打對台,雙方陣營埋身肉搏、炮火連天,未映先轟動,金漢總結:「如果李翰祥沒返邵氏,根本不會有《金玉良緣紅樓夢》,我一個人可以安安靜靜、找林青霞與我老婆拍!」
閃電手軟禁搖錢樹
漏風聲林青霞被撬
回想《梁山伯與祝英台》一戰功成,邵氏擬乘勝追擊,撮合原班人馬李翰祥、凌波與樂蒂再開《七仙女》,但樂蒂因不欲再當凌波「陪襯品」而率先退出,中途李翰祥更突告出走,投奔台灣國聯開拍同一戲匭,最爆炸性的是,李翰祥竟想帶愛將波姐離開邵氏,刀光劍影之間,一天影圈忽然傳來波姐失蹤的消息……
金漢代為揭盅:「李翰祥的確想帶凌波走,但消息走漏了,當晚邵氏便急急將她藏起,不讓任何人找到,李翰祥當然好嬲!」邵氏出手快夾狠,與波姐無尤,李翰祥沒因此與波姐割席,多年後仍找她在《傾國傾城》與《瀛台泣血》演隆裕皇后;七五年九月,李大導因血管栓塞被急送入院,想不到意外成為他跟波姐交惡的導火線,金漢招認:「他留醫期間,我天天在報紙看到那班肉彈探病,老婆也本想去探望,我說:『你去幹什麼呢?』我以為是那班肉彈陪他夾新聞,老婆無謂去夾埋一份,她便沒有去醫院,誰知道李翰祥真的病得很嚴重,他很生氣,覺得自己病成這樣,凌波也不來看一下,其實整件事與我老婆無關。」
金漢一直認定,凌波是反串賈寶玉的最佳人選,找誰演林黛玉呢?他看中秀氣逼人的林青霞。「我跟青霞一起拍戲(《青青草原上》),從山上下來時對她說,如果將來我拍《紅樓夢》,想找她演林黛玉,為什麼要拍這部戲呢?因為我老婆可演賈寶玉,以前也曾替任潔作幕後代唱,既然自組了公司,何不替老婆開部戲呢?林青霞聽完,說,但當時我還不知道幾時會開。」
自資作《十字路口》成績不錯,雄心萬丈的金漢着手啟動《紅樓夢》大計,跟青霞落實合作前,已開始投放資金、斟洽賣埠事宜,「因此漏了風聲,讓李翰祥知道了,一下子簽了林青霞演《金玉良緣紅樓夢》。」聞訊後晴天霹靂,他趕緊向《金》片副導演朱牧求救,希望李翰祥能放他一馬。「我說,李導演不拍這部沒所謂,但我已準備就緒了,可不可以請李導演放林青霞給我呢?朱牧答應代我傳話,結果李翰祥還是不肯放人!」
急如熱鍋上螞蟻,他相約鄒文懷到香港高爾夫球會傾偈,一方面希望能安排《新紅樓夢》在嘉禾院線上畫,另外也想高人教路,鄒文懷問:「金漢,你放了幾多錢下去呢?假如錢不多,不如放棄別拍了!」金漢這樣回話:「數目幾多我不懂衡量,只知道我花了這麼多時間、心力去籌備,怎能不拍呢?」鄒文懷沒好氣:「同你呢啲山東佬講嘢,真係好難!」
獨立製片有苦自知
甄珍阿嬌因愛拒演
鄒文懷也曾是邵氏中人,大概也能想像得到,當年要與邵氏為敵,是何等的困難──六二年由任潔與樂蒂擔綱的版本後,邵氏一直有意重拍《紅樓夢》,隨着六九年《三笑》令黃梅調熱潮復歸,導演岳楓曾積極籌備,請越劇大師高瑾訓練新人功架,鎮定波姐演賈寶玉,但因找不到心水人選去演林黛玉而擱着;七二年,楚原又試過接手,最終仍是無米粥。
五年後,乍聞金漢的起心肝,要還凌波一個心願,邵氏已經意動,加上李翰祥回巢大力推動,正好向舊將還以顏色──別以為可飛得出邵氏王國五指山!
金漢坦言:「古裝戲製作很大,服裝、佈景樣樣都是錢,但我很用心,每個鏡頭、走位、音樂,全部一個人在酒店閂埋房門想出來,大部分獨立製作也不會投放這麼大的資源,所以部戲出來,唔輸蝕得過邵氏㗎!」波姐表明不同意:「梗係輸蝕啦,點會唔輸蝕?」金漢不忿:「我話唔輸蝕得晒啫!」波姐引例反駁:「單是地面的階磚,邵氏全部印花,一塊塊砌上去呀!」金漢仍然堅持:「邵氏咁多人做,我得自己一個,所落心機多過邵氏好多,你唔做導演根本唔知!」
意猶未盡,金漢自爆作為一個良心獨立製片的辛酸:「很多獨立製片欠下周身債走佬,我從來一毛錢也沒有欠人,《新紅樓夢》拍到最後,我本來開了張支票給李麗華(她演賈寶玉母親),剛剛香港不夠錢周轉,我打電話給她,麻煩先別兌現支票,稍後再付她台幣,李麗華卻說:『細佬(她對金漢的暱稱),唔好意思,你張支票已給人家了!』」波姐說句公道話:「你是獨立製片,演員這樣做很正常,有些沒收錢,連通告也不肯接呢!」金漢也沒怪李麗華,「我對她說不要緊,自己會再想辦法,要知道一部戲花很多錢,分分鐘可以嚇死人!」
《新紅樓夢》標榜三大影后結盟,除波姐與李麗華,還有演薛寶釵的李菁,既然林青霞已投李翰祥陣營,金漢何不將李菁調演林黛玉?「當時我已定了她演薛寶釵,腦海中完全沒想到改演林黛玉,鄒文懷建議找甄珍,但她正在熱戀中,劉家昌不讓她拍,何況我亦沒時間飛台灣去談;有人介紹去找林鳳嬌,但我運氣真不好,她又剛跟成龍在美國拍拖!」三軍已定,只欠一個林黛玉,無計可施下,只得起用新人周芝明,「她從外國回來,媽媽吳驚鴻也是拍國語片的演員,外貌不俗,但畢竟從未演過戲,還要是古裝片又唱又演,難度很高,只是回心一想,當年《梁山伯與祝英台》,凌波一樣是新人,總之死就死啦!」
被冒名公開下戰書
不滿報道李菁喊走
金漢與李翰祥同時搶拍,期間火藥味十足,因為以前邵氏拍過《紅樓夢》,金漢擬再用,李翰祥立即表明這個名已被註冊,金漢唯有加個「新」字以作區別;到大戰前夕,金漢在台灣報章刊登了一封「致李翰祥的公開信」,句句有骨:「金漢不才,既無你那樣好運氣,有邵氏那樣雄厚資本作後台……但是金漢有勇氣迎接大導演李翰祥先生的挑戰……我們相信一向自命執導演界牛耳的李翰祥先生,不會畏懼後生小子金漢的迎戰,更不會不給金漢公開公平競爭的機會,謹訂十二月份在台北會師,同時上映。」
金漢無奈道:「這封信不是我寫的,是一位文化界朋友借我名義去挑戰李翰祥,我曾求他不要這樣做,終於引發李翰祥罵我,這個人再用我個名回應……」當年,電影的真正戰場在台灣,《金玉良緣紅樓夢》先上,未能打響頭炮,「第一場千幾個位,只賣出三百九十張票,若換着是我那部,死梗!」外間開始不敢看好《新紅樓夢》,院商表面跟金漢簽了三星期檔期,實質密謀兩星期落畫,更早與其他公司簽約,安排另一部戲接檔!「結果我們第一場,全院一千四百四十個位,只賣剩十四張飛,一大清早人山人海!部戲得咗,院商好大件事,找人跟我傾賠償,要我部戲落畫,但那個數字不足以補償我的損失,搞到出齊機關槍、高射炮,我還是不肯!」
老闆唔易做,既要跟院商周旋,那邊廂又有演員嗌頭痛。「李菁說要掛頭牌,反正我是老闆,沒所謂,誰知剛在台灣開完記者會,她便打給我,說身體不舒服要返香港,醫生說她的血不好,我心知不妙,感覺有事,我說不能這樣,你要講清講楚,真的是血不好,我在台灣叫人幫你換晒啲血都得!」原來,翌日台灣報章有關記者會的報道,焦點全在金漢與波姐身上,李菁自覺被冷落了,「她說我答應的事沒有做到,我說你看看我公司的所有宣傳,如果沒掛她頭牌,她可以馬上走,不用再通知我,但報紙是我的嗎?新聞界喜歡怎寫便怎寫,我有何權利控制得來?」波姐固然不會有這個要求,但李麗華呢?「她從來沒有跟我談過排位的問題。」
好命不用輸身家,金漢不敢再貿然瞓身開戲,偕波姐移居台灣過清靜生活。「在台灣買了間屋,一直丟空,有年返去玩,發現草長得比人高,有個當製片的朋友說,不如將屋子裝修一下,租給別人拍戲吧;裝修完後再去台灣,發覺這裏的環境很好,又有游泳池,買吓牀、買吓枱,一住八年。」因幼子畢國勇找不到心水學校,加上當兵問題,趁他往加拿大讀書,索性舉家移民當地,「最初打算住三年,想不到兩個兒子長大後離開加拿大,我們還住在這裏。」
重溫銀色旅途,波姐始終最難忘在邵氏的日子,「一起開工很歡樂,住在宿舍,個個又很照顧我,是我這輩子最懷念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