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張愛玲對妝容的執愛,不單畫在臉上、塗於身上,更描摹在筆下角色的每一個小細節上。從蜜絲佛陀(Max Factor)、丹琪(TANGEE)的唇膏、桑子紅胭脂、指甲上的銀色蔻丹到Chanel N°5的香氣,都拾掇出這位才女的美學品味是如此細緻,如此引人入勝。
一抹嬌唇
張愛玲在散文〈童言無忌〉中寫道,人生的第一筆稿費,來自中學時期在上海發行的英文報紙《大美晚報》(Shanghai Evening Post and Mercury)的漫畫投稿,她用了這五塊錢,跑去買了一支小號的TANGEE唇膏,一嘗自給的快樂。她甚至在翻譯清代小說《海上花》時,將第九章命名為「小號的丹祺唇膏」,以自己的文字為絲線,串連起上海灘的時髦物與浮華夢。
這枝讓張愛玲魂牽夢縈的唇膏,來自George William Luft創辦的美國化妝品牌TANGEE,它的其中一則廣告寫道:「丹祺點唇,色澤自然,不深不淡……丹祺更有一特色,即色澤永存,著水不退,又以其是油膏底子,用後嘴唇滋潤不燥。」短短數句,即可見其賣點有二:自然、不脫色。如果單以鮮紅來形容它締造的妝感,未免太低估這口紅的魅力;一九二二年推出的TANGEE唇膏加入了酸性染料伊紅(Eosin),所以在唇膏管中會先呈現橘橙色,塗到朱唇會調整成紅色,與面容天然符合,一改當年唇膏那種人造、如油漆般生硬的感覺。或者在張愛玲的審美中,美就是原始自然的身體,配上恰到好處的點綴;我們不會忘記王佳芝秀麗的六角臉上,掛着的是一片淡妝:「只有兩片精工雕琢的薄嘴唇塗得亮汪汪的,嬌紅欲滴。」唯有如斯淡雅不濃豔的妝容,方能烘托她蓬鬆雲鬢與小圓角衣領旗袍的雋逸。
至於TANGEE「色澤持久,終日不褪」的特點,更是符合張愛玲對唇膏的要求:她在〈留情〉中提及過淳于敦鳳喝茶時看見杯沿的新月形紅迹子就皺眉頭,皆因覺得自己的「高價的嘴唇膏是保證不落色的,一定是楊家的茶杯洗得不乾淨,也不知是誰喝過的」。從唇膏的選擇和躍然紙上的人物描寫,竟儼然窺出張愛玲對前衞時髦與淑女派頭的看法,這一抹雙唇,賦予女性一股自信和情懷,就如TANGEE口紅其中一個廣告”War, Women and Lipstick”所寫:「唇膏象徵着女性的自信與能力。」
一縷幽香
Coco Chanel斷言:「不塗香水的女人沒有未來。」瑪麗蓮夢露就將Chanel N°5用最性感的說法推崇到至高無上的境界:「我不想說我會裸睡,但我只讓Chanel N°5相伴入眠。」這枝以柑橘香調、五月玫瑰、依蘭依蘭和檀木香等萃取凝練出來的Chanel N°5,於張愛玲而言不必誇張成愛,卻是她會在美國購入作伴手禮的心頭好,李舒在〈張愛玲的化妝盒〉提到,她曾饋贈一瓶八盎司重的香奈兒給頭號粉絲水晶的未婚妻,也試過送一瓶予助手陳少聰作謝禮。贈人之物,應當象徵送禮人的品味,Chanel N°5歷來出現過多種變奏版,至今卻依舊保留猶如鑽石形切割的瓶蓋,以巴黎凡登廣場(Place Vendôme)的幾何形狀為靈感,帶出莊重永恆的感覺。這種永恆,來自Chanel女士對調香師 Ernest Beaux的挑戰,她要求他調出「聞起來不像玫瑰,而像女人」的香水,然後挑了第五號香氛為最終選擇,命名為Chanel N°5。Chanel N°5不如以往只包含一種花香的女性香氛,它融合了多種層次,縈繞在肌膚時保留女性的神秘感,品牌近年一齣短片《香水的自畫像 (The Self-Portrait of a Perfume) 》就讓香水自白:「我是一個意識形態、一種走路的方式、思考的方式、夢想的方式、對自己誠實的方式。」
愛玲的筆尖劃過孤島時期的上海,然後倏忽而至地消逝,我們從她遺下的文字軼事、用過的彩妝香水,了解這個才女的情感品味,洞悉到她的超然矜持、孤高自賞,我們渴望能從此靠近最真實的她。或者美妝會隨潮流更迭而過時,烏髮雪膚、愛司頭與大紅唇將落伍,然張愛玲對女性審美的灼見,卻會恍如她本人,一直成為不朽長存的劃時代經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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