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生是一本書,她的書裏應該沒有「早知、如果、後悔」這三個詞語,就如同她的紋身一樣,一直都是堅定的。看過《如果流浪是一種練習》的人,應該都知道何潔明是一位愛「流浪」的女孩,「三年背包,五十二趟車、四百四十三小時車程、住過五十所旅館、走過三萬四百一十三公里路。」兩年前的我以為這便是浪漫,如今與她再相見,發現浪漫不足以形容,當中更重要的,是堅定。從社運到成為人母,到走出婚姻重新面對自己的人生,經歷過高低起跌,哪管旁人的閒言碎語,小明的自由意志體現於她人生的每一個階段裏,而紋身,亦一直相伴在旁。有的人選擇以日記記錄生命,而她卻堅定得把它們全都刺入皮肉裏。
記着一些深刻
「可以突然地、隨意地發生,可以經過等待、認真思考,也可以在不同地方發生,總之隨你喜歡。」紋身對小明而言是這樣一回事。你以為很隨便嗎?其實背後原因認真得很。「我們的樣貌、膚色、出生在哪裏,全都無得揀,唯獨是紋身,是真真正正屬於自己的一次創作。」在種種我們無法控制的因素裏,找到自己能夠掌握的事情,任何尺度、任何部位、任何圖文,這就是紋身的魔力。與大多數人一樣,小明的第一個紋身同樣別具意義,「那時外婆離開了,我在手臂上紋了“Reunion”,是團圓的意思」,這是她第一次在皮上刻下自己的人生。「我們赤裸來到世上,身體是衣裳,經歷過高低起伏,將想說、想記住、想表達的事紋上,接受一些痛楚,記着一些深刻。」每個人記事的方法都不一樣,小明選擇把它們記在身上,包括離婚後,因傷痛而紋的,也包括所有在經歷谷底時紋的,哪怕是一時衝動,回過頭看覺得圖案依然美麗。唯一一次cover-up紋身的經歷,也跟自身經歷無關,只因遇到了一位不負責任的紋身師,把別人的作品搬字過紙地紋到她身上,出於尊重原創的精神,只好把它遮蓋掉。
東南亞紋身地圖
生活在香港,但身上近九成紋身都不在香港紋,小明名副其實是一幅移動的「紋身地圖」,每一個圖案背後都是一個個動魄驚心的流浪故事。喜歡挑戰、感受不同文化、體驗落後國家,小明最愛的自然不是日本、台灣、泰國這些港人熱門旅遊勝地,「某些地方等退休再去都得啦!」未被發展的、充滿原始氣息的,才是她所追求的。在落後國家的紋身店裏,想當然不乏有趣的故事。那時候小明一年遊歷十幾個國家,在旅途去到一半時,累積已久的疲累、家人的不理解,種種原因令她的身心接近崩塌狀態,「在蒲甘失去力氣,風塵僕僕地找到一個簡陋木屋,與那只懂緬語的刺青師說:『我要大樹』,堅定不移地。」她把“STAY STRONG”與一棵樹紋到手臂上,好讓自己毋忘初衷。而這個紋身的過程也相當不得了,它出自緬甸一個小村莊的紋身店,在設備落後、滿佈蒼蠅的紋身店裏,不懂英語的紋身師以原子筆及軟尺於她的皮膚上起稿,這樣「原始」的紋身真的不是個個敢試,但卻是充滿冒險精神的小明珍而重之的體驗。
緬甸、印度、柬埔寨,在落後國家每次紋身都猶如尋幽探秘,埋頭鑽進一條又一條小巷裏搜索刻着“Tattoo”的招牌,尋找那絕無僅有的紋身師,「我會上網找當地的紋身師,但通常都只有十個以內。因為這個職業仍被視為唔正經,所以未有太多發展。」除了一店難求,當地人對紋身的態度也相當保守。在德里一家紋身店裏,小明被紋身師千叮萬囑隔天一定要回去讓他拍照,後來她才得知,原來自己是該紋身師至今接觸過,敢將圖案紋於身體明顯部位的女性,皆因印度女性即使會紋身,亦只會紋在衣服能遮蓋的部位。除了緬甸的大樹,還有恆河旁的火焰、荒無人煙的村落、農夫日以繼夜的播種收割、德蘭修女之家的老人牽着義工雙手當作親人,路途上的人與事小明都不想忘記,便把它們一一刺下來,比起打個卡、買兩件手信,來得更刻骨銘心。
夠堅定就不會怕
自由二字對小明而言是「可以隨意、安心地做到自己想做的事情。」與她愛紋身的原因同出一轍。她認為香港人給自己太多限制,例如流浪一事,只要有心,金錢就不是重要的考量,因為無論走到哪裏,始終會找到自己的安樂所。「其實人生就是充斥着害怕、恐懼、喜與憂,很多事情都在於你有幾想做,想做就會衝破心理關口去做。」紋身亦然,回望身上的每個印記,三年也好,五載也罷,全都定格在每個當下,曾經有過的情緒並沒有隨着褪色而變淡,反而令她對自己更加堅定,「夠堅定就不會怕。」流浪是一種練習,紋身亦如是,只需要記住——想但沒有做,等於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