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忘記張愛玲那一句琅琅上口的名言——
「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上面爬滿了虱子。」
當年的上海,
從社交名媛到知識女生,
哪一個不對旗袍癡迷?
偏偏旗袍對於張愛玲而言,
更多是生命中的信仰,
在爬着格子之際,
旗袍上的面料、色澤、圖案一一化成墨水,
猶如《傾城之戀》中的范柳原對白流蘇說:
「我不能想像你穿著旗袍在森林裡跑……
不過我也不能想像你不穿著旗袍。」
此時此刻,我想到她的畫面:
在大白天於旗袍店「造寸」讓老師傅裁製衣裳、
晚年拍下身穿旗袍,手掐腰間,
一臉孤傲的照片;
就連臨終前的一刻,
也要穿上磨破衣領的褐紅色旗袍,
淒涼地在地板上遠去。
她大起大落的一生,
確實像虱子在皮膚上緩緩走動的情感,
從瘙癢到意亂,
慶幸有旗袍與她同在。
「真正的中國女人是世界上最美的,永遠不會過了時。」
風韻與婀娜是旗袍不變的形象,關於最初設計,張愛玲在《半生緣》寫過:「初興的旗袍是嚴冷方正的,具有清教徒的風格。」旗袍最初在民國時期的上海盛行,大多學者指出這是女人尋求思想獨立和女權解放而效仿男子的長袍改變而來的產物,在《更衣記》之中,祖師奶奶更加詳談旗袍演變,「最重要的變化是衣袖的廢除。同時衣領矮了,袍身短了,裝飾性質的鑲滾也免了,改用盤花紐扣來代替,不久連鈕扣也被捐棄了,改用撳鈕。」儘管旗袍變化與潮流一樣翻天覆地,唯一不變的,是它一直代表女人對美的忠誠,像范柳原所說:「真正的中國女人是世界上最美的,永遠不會過了時。」
直到二○二○年的今天,張愛玲誕辰百年,我想像不到她還在生的話,看到上海灘、夏姿陳,甚至國外時裝品牌如Dior、Gucci、Giorgio Armani、Simone Rocha煥然一新的旗袍設計,會有怎樣的反應,是喜,還是悲?虱子會少了一點嗎?作為時裝編輯總要持平,於是乎邀請本地品牌Yi Ming分享旗袍的傳承與變奏,設計師Grace直言:「張愛玲小說中描述的女性,一身旗袍搖曳生姿,反映上海老時代的絢爛繁華,在《色戒》開頭,王佳芝正是穿著旗袍打麻將,現代女性生活方式不同,大多是事業型,旗袍設計難免有所變化,很多人已經不追求tailor made,不可能等待兩、三個月才擁有一件旗袍,成衣可能來得實際,但我認為重點是它可以流傳下去,這樣已經充滿意義。」
不一樣的旗袍造型
旗袍的性感魅力在於它流動、凹凸有致的腰線,既含蓄,又典雅,白流蘇穿的月白蟬翼紗旗袍,《第一爐香》薇龍穿的青薄綢旗袍,都叫人難忘心動,即使經過多少年的春夏秋冬,它的精隨始終不變,Grace續言,「舊式旗袍講求胸、肩、腰、臀以平直為主,不過今天的旗袍一方面保留開襟、刺繡、絲綢等傳統設計,同時加入新元素:衣領與裙子長度比以往更短,下身亦相對變寬,印花亦愈來愈新穎,可以迎合不同體態與品味的女性穿著。」眾所周知,張愛玲不僅喜歡畫出旗袍樣式,而且擁有個性鮮明的穿搭術,旗袍外面罩短襖以及色彩對比強烈的穿搭風格,曾一度被世人評論「奇裝異服」,現在看來完全是一名配搭高手,Grace表示:「今天的旗袍多是一件頭,但亦有像褲子、外套、披肩的配襯方式,個人覺得不一定要像舊時弄一個愛司頭,穿上鏽花鞋或高跟鞋才叫好看,搭上運動鞋或者金屬首飾,同樣可以打造不一樣的旗袍造型。」
衣不驚人死不休
張愛玲顯然是衣不驚人死不休的時裝精,據說在香港念書,她竟然將獎學金全數拿去買衣料做旗袍,這是她減壓以至快樂的泉源,說穿了,就是不折不扣的購物狂。Grace有點感觸表示這種情景風光不再,「現在的人買旗袍可能是來自於婚宴,或者是主題派對用途,Yi-Ming的誕生正是希望大眾可以認識它的歷史與文化,幸運地成立品牌逾九年,漸漸建立一羣忠實顧客,亦有一些年輕人當初貪新鮮而迷上旗袍。我不覺得這是自己的使命,但不得不說這樣很滿足。」Grace想了一想,然後一本正經地補充:「很多人認識旗袍或許來自張愛玲小說、改編電影,甚至乎是王家衛的《花樣年華》,但不得不說有些電影商刻意醜化旗袍的形象,讓演員穿上它出現夜總會,營造出slutty的效果,這一點,我是不願看見的。」
旗袍與女人
旗袍誕生約百年,對於時裝史來說不長不短,卻盛載現代至當代女性的共同情感,每一個年代,也有它代表的意義與形象,Yi-Ming今季設計與迪士尼再度合作,我們想像得到的卡通元素都以不同方式展現服裝之上,有人可能不禁猜疑,這會是旗袍嗎?我會截然表示當然是,全因張愛玲教曉我的是,她以自己奇特的一生賦予旗袍更加鮮活的生命,正如她所言,各人住在各人的衣服裏,一個女人的個性思想從來不應被限制,何況是服裝?旗袍與女人,是多樣而百變的。
我深深相信,只要旗袍可以流傳下去,張愛玲這三個字,即使在下一個百年,依然成為我們討論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