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從事設計行業逾三十來年,陳仲輝Silvio談不上「笑看」香港時裝,反而句句有火恨其不爭。本想從他處得到幾句關於業界前景的意見,誰知他寫下洋洋灑灑千來字談「時裝已死」命題的前世今生。細嚼他的文字,辛辣過後有回甘,不論你是設計師還是單純時裝愛好者,這篇「出師表」,讀完總有得着。
未知生,焉知死,說到本土時裝是否已死,在千瘡百孔的當下,不得不邊緣回望上世紀九十年代的風騷,那時候的本土時裝,是由民間自發性孕育出來的百利商場潮流基地、時裝女皇Winifred Lai(黎堅惠)創辦的《Ameoba》、獨立創作人Peter Wong(黃源順)主理的《時裝人內部傳閱》,加上一批本土時裝評論人、模特兒、攝影師、production house、hair and makeup,及一眾年青設計師,加上貿易發展局的推廣的氛圍下,形成百花齊放的局面。當時的香港時裝確實有一份自信,得到不少本土消費者的支持和尊重。可惜千禧年後潮流趨向速食和街頭文化,消費者轉向追求國際名牌,對本土設計失去興趣,加上租金高昂不下,令經營high fashion的本土品牌難上加難,最終令本土時裝業息微,為求生存,創作人紛紛轉戰商業領域,從此香港品牌變得單一和缺乏創新,更加難以與外國品牌競爭。
若要起死回生,化作火鳳凰,需要了解問題的外在環境和內部因素。全球經濟衰退和速食時裝令high fashion加速死亡是外在環境,香港沒能力改變這現實,想也沒用;但內部問題,自身的不足導至香港時裝死亡才是值得深思的地方。我從教育,消費者,傳媒和推廣四個角度去組織一個full picture,看香港時裝為何沒落,走向死亡。
理工大學時裝設計系曾經是一所優質設計學府,每年培育十多個畢業生,與市場形成一種良好的供求關係。畢業生風格多樣,有良好的專業訓練基礎,設計裁剪能力俱備。後來理工改制,設計學院不再,與紡織系合併成現在的紡織及設計學院,每年畢業人數大大增加至過百,新的課制令水準下降有目共睹,畢業生基本功不扎實。而香港知專學院(HKDI)的出現並没有帶來新氣象,每年增加更多的畢業生只令就業更困難,香港根本容不下這麼多設計師,導致市場與學院的供求關係嚴重脫離現實。
九十年代的時裝傳媒特立獨行,有觀點、有視野、有論述, 形成一種監察和推動設計師的力量,設計師不敢怠慢;但我接觸的新一代時裝傳媒,很多背景與時裝無關,訪問時問題空洞廣泛,文章只有描述沒有分析,常常淪為宣傳稿,令人感覺像打廣告、拉關係的吹水文,發揮不到時裝評論應有的角色。
低端市場設計由消費者口味主導,高端市場應反過來,必須由設計師帶領消費者,有美學教化的功能。高端市場的設計師應該如先知一般,具有個人魅力,受追隨者模拜,可惜新一代的本土設計缺乏個性,面目模糊,難產生品牌魅力,自然不能引起消費者興趣。另一方面,香港消費者普遍審美能力不足,不像歐洲人從小受博物館、美術館洗禮成長,懂得欣賞和尊重原創;加上香港消費者崇洋媚外,只追隨外國大牌,所以要發展本土品牌,不單只要培育設計師,更要培育消費者。
近年時裝機構的推廣和資助不比往年少,除貿易發展局(Trade Development Coucil)外,近年新增了Fashion Farm Foundation和PMQ等,可惜這些機構都太多條條框框,手法千篇一律。時裝設計是售賣個人品牌魅力,individualism和differentiation是關鍵,不明白為何時裝騷總是採取group show形式,把不同品牌放在一起,分享場地、模特兒、髮型師和化妝師等,如此只會事倍功半,大大削弱品牌形象的營造。TDC主辦的香港青年時裝設計家創作表演賽(Young Designer Contest, YDC)已經幾十年,理應有一支龐大的設計師隊伍,可惜近年一次又一次令人失望,入圍和比賽結果令人費解,大概是時候檢討比賽形式和評審的標準。時裝推廣不是家長管理,機構要有胸襟,讓設計師自由飛翔。
看一個城市可否成為時尚之都,首先不是看國際如何看待你,而是本土消費者是否支持和尊重本土文化。文化不能夠用金錢塑造,它需要土壤孕育出來,香港雖然沒有傳統意義上的藝術土壤,但作為一個曾經東西交集的殖民地,早已孕育出獨特的氣味,這氣味香港人未必察覺,外國人卻很好奇。疫情把原本垂死的香港時裝雪上加霜,但我相信只要有年青人,就有人發著時裝夢,只要香港人心不死,香港時裝就不會死。
Silvio Chan 陳仲輝
從事設計工作三十多年,職業生涯中參加過紐約時裝周和東京時裝周;曾任中國李寧運動品牌創意總監,也在香港理工大學及薩凡納藝術設計大學香港分校教過書;出版作品包括《中國男裝》和《中國潮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