啡色的冠冕
在植物染的國度裏,萃取植物汁液,把布料反覆浸洗晾曬,提煉出大自然最原始的顏色。植物染最為人熟知的是日本傳統工藝藍染。但在廿四歲的安加俊眼中,啡色卻是「青出於藍」,他選擇中國的莨染,用薯莨將不起眼的啡色重新定義。「我對於顏色的質感十分感興趣,喜歡感覺殘舊和模仿曾使用過的顏色,啡色是我一直喜歡的顏色。」啡色是一種安心的代名詞,除了賺錢營商,更重要的是啡色帶給他一種滿足感,一生中最高的榮耀。
安加俊.薯莨.人生
顏色的世界很大,
啡色,
似乎是被遺忘了。
安加俊偏偏選擇啡色,
打工的感覺是日復日年復年,
不是為自己而做但做莨染可以代表自己
莨染.一個桶子.一個攪拌機.一支掃
三年前安加俊成立莨染品牌,他原本是一個「返工等放工」、毫無目標的年輕人,他在公餘時間自學皮具,因而愛上手工藝,後來他開始研究用薯莨將布料染成啡色。「其實我在書上找到的薯莨只有一幅圖,只有幾行字介紹,之後我在網上不停搜尋究竟它是什麼來的。現在我成功控制在米黃至黑中間的不同深淺程度的啡色。」安加俊說得輕鬆,但他付出了三年時間,日以繼夜地試驗才成功。走上安加俊的工作室,需要一個強大的心臟,工作室在唐樓的天台上,一層、兩層的走,第九層彷彿是看不見盡頭。樓梯的空間較窄,沿途與不同人打照面,走走停停,走畢需十分鐘。甫抬頭,映入眼簾的是數條繩子從屋簷橫跨到另一邊的屋簷,上面掛着待「收成」的莨染工人褲、工裝背心、亨利領T恤和連衣裙,形成一片啡啡黃黃的衣海。天台一隅,有一間約百多呎、呈長方形的空間,裏面有一部衣車和一個高7呎的鐵架放滿待染的白布,牆身掛着數個啡色袋子﹔工作枱置在中間,為染好的衣服進行加工。安加俊在一個那麼狹小的地方,跟一隻桶子、一個攪拌機和一支掃獨自工作三年。「我早期是在家裏染,有一次要染十件T恤,當時還偷用家中的榨汁機,之後在廁所隔渣,令廁所染成啡色,之後把T恤拿去公園
晾曬,或平掛在大廈的樓梯旁。」
染色的世界很大
薯莨生長在海拔500至1500米山上,常見於中國廣東、廣西和雲南等地,它有活血、補血功效,作入藥之用;薯莨莖部有豐富的單寧,經日曬後令布料硬化和顏色更有層次,當地人主要染絲綢、棉布和魚網,是中國獨有的植物染。不同地區,用薯莨染色的效果各有不同,廣東薯莨是偏橙,廣西則是偏紅,安加俊用的是後者,成品是啡中偏紅。「其實剛開始我做染植物時,就不想染藍色,一來香港本身不存在染藍色的植物,二來建缸需要的地方較大,這點香港相對較困難。剛開始我是用柿染的方法,即是日常吃的林柿,未成熟前將它攪碎,再發酵一年,便可作為染料。它製成的啡色像沉澱物,是一種較暗沉的啡色,但製作成本較高。」
莨染是講求質料、陽光、時間、耐性和空間。剛開始他已處處碰壁,在內地購買薯莨,選了六間供應商才找到一家是可靠的。「因為有些店採下薯莨後,會貯放一段時間,令水分沒有了;而且體積太小和表面有沙是用不了」。安加俊主要染製棉、麻質料的衣服,「棉布吸水能力差、脫色快,不斷重染才能上色 ;麻布的纖維是孔性,吸水能力較好,但顏色層次會較少。莨染最難控制的是染後和洗水後的顏色,因為乾水和濕水後的顏色是不一樣的。布料洗水後,浮色會脫掉,可能跟想像中的顏色不一樣。我所有的經驗全是由錯誤中學習,錯一次你一定會記得,發色最難控制,但所有偏紅、橙、黑、啡色我都染過,不同布料、織法、安士各有不同比例,很難說出一個準確的分量,但我知道下多少薯莨和染多少遍。」
安加俊每次會用40公斤的薯莨染廿多件T恤,先用攪拌機將薯莨攪碎,把T恤和薯莨汁放入桶子再加水,分量是剛好覆蓋着T恤,待T恤吸滿汁液,便放在太陽底下曝曬發色。「我的做法是用頭染,即是薯莨只用一次,因為第一次的膠質和單寧酸是最高,令顏色層次更分明。有很多人以為一浸染料便上色,那只有很薄很淺的黃色,它跟畫畫一樣,髹很多層才能堆積出飽滿的顏色。」所以他每天重複開水、浸泡、晾曬,兩星期後便出現飽和的啡色,但遇上陰晴不定的天氣,一個月才可收成。最後,他會在布料上掃一層蠟或用熨斗加熱,營造出獨有的古舊痕迹。
啡色尋回生活重心
顏色的世界很大,很多人喜歡的都是鮮豔奪目的彩虹色。啡色,似乎是被遺忘了。安加俊偏偏選擇啡色,他喜歡的程度是每天一定要穿上啡色的單品,訪問時更是一身深淺不一的啡色。「有人會覺得潔白無瑕的布,我將它變成一個從天橋底或垃圾房顏色的布,他們會覺得很奇怪。如果說是顏色,是一直不會接受的,但他們最好奇就是這隻顏色為什麼有生存空間。」事實上,他的啡色深受古著愛好者歡迎,還吸引了一家西裝店選購他的啡色布,是自然但人造的舊痕迹。「我參加市集時,有一間西裝店要求我將面料染成深啡色,當時要做約40碼的布匹。我自己染是很困難和較麻煩,我扭乾10幾碼布像用盡了一生的力氣,染了約二十日,最後成功了。」為了這次訂單,他將其他的延後,染一件T恤,重複染十四日,收費只是350元,而且在環境惡劣的地方完成,相信沒幾個會像安加俊那麼堅持。然而,問到有沒有想過放棄,他堅定的說:「如果說放棄我是一直都沒有,就算是沒有收入,我也不會想放棄,而是思考怎樣改變。由我做的那一刻開始,就沒有想過收手,我覺得這隻顏色很美和覺得自己很厲害,我在香港較難找到同行,莨染的圈子是很少,在台灣、日本和香港都找不到四十個人,我很想代表香港的茛染。」
或許,對安加俊來說,啡色是一種安心的代名詞,給予的不是金錢還有一種滿足感,和生活的重心。「自己之前打工的感覺是日復日年復年和放大假,我覺得不是為自己而做。我之前覺得自己什麼都不是,但做莨染可以代表自己。我一向覺得手造的東西比較少,人最昂貴的是一雙手和時間,手工藝讓我有很大的滿足感。我做的啡色,能帶給我人生中最高的榮耀。」